《杨柳腰》春风迟迟

56、第 56 章

　　自从出了休书的事，许羡春已经不愿和吴氏打交道。这几年，因为孩子的事，吴氏总没好脸色，何况如今有了怀孕的素素，吴氏更加恨不得她早日和穆家断绝关系。

　　要说到慈光寺上香敬神，她实在懒得去，这两日去成贤街看过，宅子已经修缮完成，逐渐添置了一些家用，随时能够住进去。

　　奈何穆申请求，好歹看在他的面子，当是出门散心。

　　许羡春知道穆申的打算，如今还不想公布穆容修休妻的事，显然是为了维护穆家百年清誉，最迟至二月里穆容景进京赴考有了功名，便能一脚把她这个无用之人踹开。

　　她不想再和穆家人纠缠，包括穆容景。

　　他曾说，不许她离开他。

　　可这世间没有谁离不开谁。

　　黄粱一梦，终究逃不过镜花水月一场。

　　如意捧着披风进来，看她忧心忡忡出神，出声道：“小姐，马车备好了，该出发了。”

　　许羡春抬眸，应了一声：“知道了，走吧。”

　　才出大门，就见素素在婢女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她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孕相逐渐明显，比起在绣坊清瘦单薄的模样，如今已经丰腴许多，这么众星拱月走在前方，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

　　如意嗤了嗤，小声道：“别说只是个姨娘，您做了穆家几年的正室夫人，也没如此张扬过，可见是小门小户出身，浑身小家子气！”

　　伺候的婢女是吴氏和穆容修安排的，可见多重视这未出世的孩子。

　　许羡春犯不着嫉妒，总归过两日便走了，往后和素素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让一让也无不可。

　　不等素素先开口，许羡春便让到一旁，等她先登马车。

　　素素由小翠搀扶着，一手托着后腰，笑吟吟地朝许羡春点头：“多谢夫人了。”

　　如意从来看不惯素素装腔作势的模样，心里正存着气，阴阳怪气道：“上山路滑，荣姨娘可得好好小心肚子的金疙瘩，千万别磕着碰着才是。”

　　小翠脸色微变，正要反唇相讥，素素轻飘飘地睨她一眼，和声说：“如意姑娘提醒的是，我会注意，你也得照看好你家主子……”

　　如意哼了声，拉着许羡春上了后面的马车，嘴里还忍不住道：“假惺惺的给谁看，真当自己是穆家大夫人了！”

　　许羡春无奈，“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气坏了身子，遭罪的还是你自个儿。”

　　如意嘟囔：“我就是替您抱不平。”

　　“我多大个人了，还要你出头？”

　　越是这么说，如意越觉得委屈：“这穆家谁都欺负您，也没哪个能站出来帮您一把，如今还要低声下气看那个外室的脸色，您何至于还要在这里受磋磨。”

　　静默须臾，许羡春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穆家也的确不是久留之地。”

　　如意正气着，乍一听这话愣了愣，“什么意思？您要打算离开了？”

　　今日晴朗，仍是觉得寒冷，许羡春出门忘了带手炉，手脚有些冰凉，只得拢了拢披风，缓缓开口：“我和穆容修都不是夫妻了，还死皮赖脸待在穆家做什么？正好成贤街的宅子都布置好了，你明儿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缺的，后日晚上我们就搬过去。咱们自立门户，你也不必再看人脸色，如此的气急败坏了。”

　　“我哪有气急败坏！”如意竖起眉头反驳，转瞬又安下心来，挽着她的手臂喜笑颜开，“您决心离开，我可太开心了！一见大公子和那个素素眉来眼去，我就觉得晦气，反正穆家也没什么好人，没有值得您留恋的地方。”

　　许羡春笑了笑，不置可否。

　　如意顿了顿，很快又推翻自己的言论，“不对！穆家二公子还是不错的，这些年挺照顾您的。不过，这人清冷疏离，不见得多好相处，您谢过他，往后也不必多往来——”

　　话音未落，清脆的敲击声忽然传来，如意背后议论人被吓了大跳，还没松口气，看见窗外的人，顿时抿紧了唇。

　　穆容景骑在马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拿着手炉，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如意心颤了颤，有种想落荒而逃的冲动，扯了扯嘴角笑了下，“二公子……”

　　没有比说人坏话被抓包更尴尬的事了！

　　原以为穆容景要问罪，谁知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随手而来的还有一只骨节分明的右手。

　　“手炉给你家小姐。”

　　如意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住了手炉，等他骑马离开，再下意识把手炉放到许羡春怀里，才猛地反应过来。

　　“二公子这是……专程拿手炉给您？”

　　许羡春眨眨眼，语气平淡，“你不是说二公子心地善良，约摸只是他好心罢了。”

　　如意惴惴不安：“那他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也不是什么坏话，不要紧。”

　　*

　　腊八历来是大日子，慈光寺施粥远近闻名，香客自然不会少，上山途中遇见熟人总少不得寒暄往来。

　　若是从前穆家大夫人的身份在，许羡春还与他们周旋，如今见了，远远点头示意也就罢了，任由他们编排她倨傲不恭目中无人。

　　好巧不巧，刚上了石阶到了慈光寺门前，就遇到慎国公一家。

　　崔兰姝带着孩子已经进了寺庙，徐延跟在后面不紧不慢走着，几步之外是一身华服的吕姨娘。

　　吴氏不喜吕姨娘这样的妾室，但她名义上仍是慎国公的庶母，少不得给几分薄面，含笑与之寒暄。

　　徐延原是走在前边，看到人群中纤纤如玉的许羡春，蓦地停下脚步，眸光微动。

　　寺前人来人往，不便久留，吕姨娘打完招呼便要走，谁知道看到徐延的神情，心中倏然一沉。

　　众人抬脚往寺中去，吴氏一路上山有些疲惫，素素体贴地上前扶着手臂，言笑晏晏，穆容修见此，也从另一边扶着吴氏，嘴里还细心叮嘱着。

　　吕姨娘放慢了脚步，在许羡春跟上来时，幽幽叹了口气：“穆夫人见着这一幕，不觉得心酸么？”

　　许羡春提着裙摆的手一顿，不急不缓上了台阶，微笑道：“不知吕姨娘此话何意？”

　　吕姨娘仿佛漫不经心道：“要我说，穆夫人当真是大度，眼瞧着穆大公子和一个外室出身的女人眉目传情，也能忍受得住。”

　　许羡春面不改色，微微偏头看她一眼。

　　吕姨娘三十出头的年纪，从前老慎国公在时，打扮的很是素净，柔柔弱弱的，说不出的可怜，如今倒是绫罗华服，愈发添了妩媚风情。

　　回想从前，许羡春与她几乎没有往来，今日但听她开口，少不得有几分惊讶。

　　心中虽疑惑，面上却仍是平静，淡淡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都是寻常罢了……”

　　吕姨娘柳叶眉微微一挑，不知想到了什么，掩嘴轻笑：“天下男人都是如此，穆夫人倒是通透。”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进寺的香客众多，吕姨娘也没有多言，很快离开。

　　吕氏要去大雄宝殿祈福敬香，许羡春不愿随行，想找托辞躲个清净。

　　陪着吴氏的素素回过头，似是看出了她的烦闷，笑着建议：“这殿中香火重，我瞧夫人不舒坦，不如去后边厨房帮忙取粥吧，也可松快松快。”

　　慈光寺的腊八粥全天发放给香客，大户人家总要来求一些粥，以求神佛庇佑，诸事顺遂。

　　今日除了穆申腿脚有疾不宜出门，一大家子都来了，哪里还能少了去取粥的人。

　　素素此番，不过是想仗着自己的宠爱，试图给她一个下马威罢了。

　　许羡春不想与她争执，也不是什么苦差事，随口应了声好，便让如意拿着食盒去了厨房。

　　穆容修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终是什么话都没说，沉默着陪在吴氏身边。

　　一旁的穆容景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手里捏着香插进香炉中，尚未起身，吴氏就道：“容景，咱们再去拜拜文殊菩萨，求你春闱高中金榜题名。”

　　穆容景沉了口气，往殿外看了看，颔首：“是。”

　　素素怀着身孕，不便跪拜，在宝殿中略待了会儿，便站到廊下透气。

　　去给手炉加炭的小翠气喘吁吁而来，素素瞥她一眼，不悦道，“怎么才来？”

　　小翠忙告罪：“慈光寺太大了，奴婢险些迷路了。”

　　素素哼了声：“没出息。”

　　小翠赧然，却还是恭敬护在主子身边，过了片刻，趁周围无人注意，这才道：“姨娘，都准备好了。”

　　素素抬头看着袅袅升腾的青烟，勾了勾唇：“那就好。”

　　另一头，许羡春和如意去了厨房，派粥的小沙弥歉意说，“穆夫人，真是对不住，粥刚刚派完，锅里正熬着，您怕是还要等些时候。”

　　院子里等粥的香客不少，寺里大约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腊八粥一时不够用。

　　如意问：“那还得等多久？”

　　小沙弥道：“三刻钟吧。前面有穆老夫人常用的禅房，夫人可前去等候，等粥熬好了，您再来取。”

　　以吴氏拜佛的诚心约摸还要些时候，许羡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

　　穆家在金陵也算高门世家，便是处在佛门之地也不能免俗，特意给吴氏留了休息的禅房。

　　禅房比前边大殿清净，在这冷风里站三刻钟也不可能，略考虑一下，便同意了小沙弥的提议，去了禅房等候。

　　禅房里十分朴素，只有几张桌椅和罗汉榻，墙上供着观音菩萨的画像。

　　如意进门就摸摸胳膊，忍不住念叨：“这禅房里怎么也没个炭盆呢，怪冷的。”

　　才走了一段路，许羡春还不觉得冷，闲适地落座翻了翻桌上的经书，很快外头就有僧人喊粥熬好了。

　　如意跺了跺逐渐冰凉的双脚，拿起一旁的食盒，“小姐您在此处等着，我去取粥。”

　　许羡春想说同去，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如意便一溜烟去了，最后只得无奈地摇摇头，继续默读经书去了。

　　剩下几页经书读完，禅房门吱呀一声响起，伴随着日光在桌上覆下一道阴影。

　　许羡春以为是如意取粥回来，笑着说：“读读经书倒是能凝神静气，你一会儿去问问师父们有没有下卷——”

　　剩下话戛然而止，抬头的一瞬，许羡春看见一个陌生的和尚关上房门，快步朝自己走来。

　　瘦高干瘦的一个和尚，细看之下有些许眼熟。

　　许羡春脑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