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九成宫

2、第 2 章

　　如果想要轻生的人被拽上岸救回人世，通常都要有一番挣扎，或是大呼：不要救我，你让我死，我不想活了，你救我干什么。。。姜小年已经做好了听这些话的准备。

　　结果，没有。

　　老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水面，没说什么又径直跑向塘边。姜小年一看，还真是执着，居然用跑的：“老人家，你别去啊，我都把你救上来了，你还要跳啊！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对我说啊！我是个侠客，可以帮你主持公道！”

　　老人像是被他这些话说动了，跑到塘边时就定住了，没有向下跳，只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塘中间，面容沮丧。姜小年见他不跳了，也放下一颗心，立马走到他身边。刚把手覆上老人的肩膀，却被老人一把推开：“侠什么侠主持什么公道？都是你帮的倒忙！本来都要够到我的鞋了，就是你！瞎捣什么乱！这下好了，漂到中间去了，够不到了！”话语中透露出十足的怨愤。

　　姜小年手足无措，十分尴尬地挠了挠头：“原来你是在够鞋，我还以为，还以为你要。。。”

　　“要什么要？我老头生活得可顺心了！那可是我儿子托人从石城捎来的新布鞋啊，哎。。。”老人的神情由刚才的愤怒转变成了哀伤，蹲在塘边，心疼地望着那只在塘心打着转的布鞋。

　　姜小年看了看那只鞋，现在已经漂得太远，竹竿都派不上用场了。他把心一横，今天本大侠爬树抓鸡都干了，也不怕再干一次下水捞鞋了！

　　他立马解开腰带，将衣裳褪到岸上对老人说：“老人家，是我弄错了给你添了麻烦，你别难过，我马上给你把鞋捞回来！”说完就一个跃身窜入塘里。

　　在太湖边长大还是有好处的，就是打小就通水性，水里翻浪里滚，追鱼抓虾手到拳来，捞个鞋完全不是个事儿。没一刻功夫就连人带鞋上了岸。

　　老人看到了那鞋，失而复得的兴奋已经占据了整个脑袋，紧紧地抓着鞋不松手。顺带着看姜小年的眼光也变得和悦起来，充满着慈爱。在姜小年穿衣裳的同时还帮他拧了拧头发上的水：“小伙子，你这样不行，得要把身上整干才行，跟我去我家吧！”

　　姜小年也没有客气拒绝，就跟着老人身后走。老人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话语间也都带着感激之情：“小伙子，多谢你啊！”

　　“不谢不谢，是我弄错了，帮你捞鞋是应该的。”

　　“你刚才说你是啥，什么什么侠？”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

　　“游侠，也算侠客的一种。。。”他也不确定老人有没有懂他说的话，但老人没有再问，也许是懂的。

　　老人的家离塘不远，没几步就到了。老人家里没有烘火的火炉，只是安排姜小年在做饭的锅膛边坐着，靠着膛火烘烘头发和衣衫。

　　气候本身就很好，不多会儿姜小年就全身干爽了。老人递给他一碗粗茶润口，又塞给他一个馒头。他看了看整个桌上就这一个馒头，实在不好意思下口，就又掰了一半递回给老人。

　　两个人坐在桌前，各自拿着半个馒头一碗粗茶就着一盘凉拌蕨菜吃着。“小伙子，你心肠真不错！我也不明白你说的那个什么侠是干啥的，不过你以后一定是个好侠！”老人并没有抬眼看他，但语气的确很诚恳。

　　本来还在心中自嘲的姜小年，听了他的一句朴实到地的话，到有些动容，身上有一丝暖意过过。其实这些村庄里的村民哪里会深刻地理解什么是侠什么叫游侠呢？在他们心中，只要真心实意帮助别人的就是好人，如果是侠，那就叫好侠！而一个侠客能做的也许也不仅仅是大杀四方地除恶惩奸，也许，也许也包括抓鸡抓鸭捞鞋捞冠。。。

　　等到将碗里的粗茶喝完，姜小年拢了拢已经干了的头发，顺手绕了个发髻在头顶上，折了柴火堆里的一根细竹枝当作簪子插上。出了老人的家门，他再次往村外走，估摸着傍晚就能到竹丘山了。

　　姜小年刚走到村口准备上大道，就听见一个独户的土垒院墙内一阵金属相击的乒乒乓乓的声音，同时还混杂着好几个孩子的谩骂和嚎叫声，接着又是一段乱无章法的碰撞声和嘶吼对骂。

　　之前还觉得这个村子宁静祥和，没想到还是让他碰见了匪徒。他环顾了下四周，在路边操起了一条三尺来长的断树枝。他听着刚才的金属声，料想匪徒是有武器的，而且看样子人还不止一个，自己现在进去也不能徒手对抗，这条断树枝的尺寸和重量正好和一把剑相当，那就是它了！

　　姜小年大吼一声：“快住手！”便大力推开了院门。

　　瞬时，院子里的声音止住了。里面的人齐齐看着门口的姜小年，姜小年看到门内的场景也瞬间僵住了。

　　这哪是匪徒劫舍，而是七八个半大的孩子在打群架。手里拿着菜刀的，拿着锅盖的，拿着锅铲的，拿着火叉的，拿着铁锹的，拿着锄头的。。。反正是个个手不落空，也是个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蓬头垢面，离丐帮不远了。

　　那群孩子只停下来看了姜小年一眼，就又投入到这场大战中，无人理他。

　　姜小年心想：好嘛，这仗干得抵得上土匪打劫了！算了，看见了也不能不管，毕竟这手上的厨具农具招呼到身上也是得伤残挂彩的。他又吼了一声：“停下！不要打了！”

　　但是这回，那些孩子连眼神也没有丢给他一个，继续着自己手上的斗招。

　　姜小年又喊了几声，依然不起任何效果，他的心觉得有些无力，叹了口气后，拎着断树枝也参和进了战局。

　　没一小会儿，那群孩子就一个不落地丢了武器躺在地上嗷嗷喊疼，有搓脚的，有揉手的，有抱腿的，有捂肩的。。。

　　姜小年拖着那把断树枝在院中找了一把破竹椅子坐下，看了看他们，察觉这些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三四岁，最小的那个牙还没换全，嘴里还透着风。他高声道：“小小年纪就这样打架，喊还不理了？谁是带头的？”

　　毛孩子们互相看了看都没说话。姜小年见他们不说，就点了点其中个头最大的那个孩子道：“你说！你们在打什么？”

　　那个孩子倔强地看了姜小年一眼：“不要你管！”

　　姜小年轻笑了一下：“今天我进来了就非要管了！还想尝尝我的厉害是不是？”

　　最大的孩子警惕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断树枝，抿了抿嘴：“他们不听话，我是大哥，我在教训他们！”

　　“是嘛？你一个人教训这么多？”姜小年有点纳闷。

　　“不是的，小豹、小鹰、小雁是帮我的，小凤、小熊、小狼和小虎是一帮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指了一下对应的人。

　　姜小年一听这些个名字，这是飞禽走兽都集齐了嘛！笑了笑问道：“那你叫什么？”

　　“小龙。”

　　果然是还是没跳出一类去。姜小年接着说：“他们怎么不听话了？你是大哥，应该说教，不该动手的。”

　　小龙义愤填膺道：“小虎和小凤两个懒骨头，日上三竿了还在睡，该洗的锅也不洗，衣服也不洗！成天只知道吃，不干活！”

　　小凤坐在地上不服气道：“事要是都是我们做了，你干啥？你比我们大，理应干得多！”

　　姜小年听了声音才发现这个小凤是个姑娘，他又仔细看了看那两个叫小鹰和小雁的，果然也是女娃娃，只是刚才都打成一团了一脸污秽没分清楚。这下他弄清了，叫飞禽的都是姑娘，叫猛兽的都是小子。

　　乖乖，这一家子的娃娃都不是等闲之辈啊！姜小年暗自感叹。随后拄着断树枝对小龙说道：“你是大哥应该以身作则。”接着对坐在地上的毛娃们说道：“他以身作则了，你们就得听他的！”

　　话说完，他就看见那几个与大哥对抗的孩子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刚想说点什么来增强这话的力度，却被一张嘴猛地在手背上咬了一口。咬人的就是那个牙还没换齐的小狼，小狼咬完之后就一溜烟跑进里屋躲起来了。姜小年看着手上那参差不齐的牙印，皱了皱眉，斯斯吸了一口气。这小子还真用力啊！看来不是对他大哥不认同，就是对自己的言论不苟同。

　　正在这时一个妇人从院外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个孩子，身边还跟着个孩子。地上的娃娃们一见她进来立马围了上去，此起彼伏地喊着“娘”。

　　妇人看了看他们的破落样子，又定眼看了看姜小年。姜小年立马站起身对她笑了笑。

　　几个被教训的孩子见到自己娘回来了觉得有了靠山，其中一个直接告起状来：“娘，他是个坏人，刚才还教训我们！”另一个声音也附和道：“他是坏人！”

　　妇人看了看姜小年年纪不大，满脸面善，和悦地问：“客人这是？”

　　姜小年看了看那告状的孩子，无奈道：“大婶，我不是坏人，我是个过路的，听见这些孩子在打架，就多管闲事进来调解了一下。”

　　妇人笑了笑：“嗯，我看出来了，我家这群崽子没一天让人省心的，隔三差五地干仗。多谢你了！”

　　姜小年一听她说这话顿时舒心了很多，幸好是个识事的娘，要不然还真的会吃力不讨好碰一鼻子灰。妇人再留他喝杯茶，他也以赶路为由婉拒了，只是在出院子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妇人身边两个娃的名字。妇人笑着回道：“农人不会取名让客人见笑了，抱着的这个叫小獐，跟着的这个叫小雀。”

　　姜小年觉得挺有意思，从龙到獐，从凤到雀，这年岁越来越小，气势也越发不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