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九成宫

1、第 1 章

　　姜小年下山了。

　　其实准确地说应该是出湖了。因为他出师之前就是生活在湖边上，那里一座山也没有，有的只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太湖。他从小无父无母，只跟随着捡了他的两位师父生活。

　　其中的一位师父姓叶，另一位师父姓林。叶师父年纪长些，为人平和有礼，气度极好。林师父稍年轻些，为人机敏睿智，俊朗不凡。叶师父爱喝酒，爱书画，大写意随手就来，笔墨潇洒，画面酣畅。而林师父却杯酒不能沾，一碰就醉，不通书画，只爱练剑和做菜，能烧一手好苏菜。叶师父是石城人，口味杂合，酸甜苦辣咸都喜欢。林师父却是江南人，一味嗜甜，总有一种要打翻糖罐子的冲动。叶师父爱静，林师父好动。叶师父从不动怒，脾气忒好，林师父则有些性格，不容易安抚。叶师父像一面沉静的湖水，林师父则像那湖岸上伺机而动的鸥鹭。

　　姜小年曾经也很纳闷，为什么这两位性格喜好完全不同的师父能朝夕相处这么多年都不分道扬镳？这个问题他一直无解，也许是年纪轻生活阅历不够深，所以解释不了人间百态。

　　他本应跟着叶师父学书画，跟着林师父学做菜，以便将来有个一技之长，不至于饿死。奈何这两样他都不大喜欢。他打小就认为自己将来是要做侠客的，于是就跟着叶师父学喝酒，跟着林师父学剑法。姜小年觉得这两样才是一个侠客应该具有的基本素养。

　　他小时候最爱听林师父讲一些武林故事和江湖传闻，尤其是那些武林高手过招争夺天下第一或是争当武林盟主的故事，但每到结尾都会是英雄归隐山林不问江湖事。姜小年觉得这样不行，做侠客嘛就要一辈子做侠客，惩恶扬善除暴安良！得了个天下第一却归隐山林，那还算什么侠客？他不要做这样的侠客，思来想去觉得有一种侠客最适合自己，那就是游侠！

　　什么是游侠？就是成天游山玩水，到处行侠仗义还不留名，江湖上却处处散扬着他的传说。听了他事迹的姑娘们个个芳心暗许发誓非君不嫁，知道他名号的恶徒个个咬牙切齿愤恨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真是自由自在、风流倜傥又能受人敬仰！真是再完美不过了！

　　嗯!就这么定了！我姜小年以后就是传芳万世的一代大游侠！

　　姜小年出湖后所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东山村，那是一个离太湖二十多里的村子。村子的范围不大，人口也不多。壮劳力大多外出谋生了，只剩下些老弱妇孺把守家园，生活气息十分浓重。女人们采桑织布，种稻割麻，井然有序，小孩们追逐嬉戏也是一番其乐融融。

　　村口的大槐树虽无参天之高，却枝叶密布，是个纳凉聊天的好地方。几个老妇人正坐在树下，手里做着各自的活计，还时不时地聊些家长里短。

　　姜小年一见她们一把年纪了还在佝偻着身子劳作，瞬时就捕捉到这些老妇人正好是他锄强扶弱的对象，他的脑子里立马幻想出她们谁曾经被土匪恶霸欺负过，谁正在被地主财东强行征收佃租，谁已经被不肖子孙赶出家门流落在外……真是可怜、无助、凄惨……

　　他越想越觉着有一股热血正慢慢从脚底冲上头顶，自己这个游侠终于可以为这些妇孺行些侠义之事了！于是便主动融进老妇群中，与她们闲扯家常。

　　姜小年年纪轻，面相讨喜，性格也外向，不一会儿就和老妇人们熟络得像是她们的乖孙子，从她们姑娘出阁聊到儿孙满堂。他主动帮她们摘菜、搓麻绳、编篮筐，并一边做一边关怀备至道：“你们生活得可自在，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或是有什么受欺负的事可以跟我说，我去给你们讨公道！”

　　众妇人听了都不自觉笑了，其中一个说道：“哪有什么受欺负？都活着挺自在，种点吃点，没有当官的富足，但也没有到要讨饭的地步，小伙子，你是干啥的啊？”

　　姜小年听她这么一问，顿时挺了挺胸脯道：“我是个游侠！会武功！你们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
　　“游侠？会武功？”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悠悠地飘出来。

　　“是啊！老大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姜小年顿时来了精神，他仔细看了看，那是一个头发花白满面沟壑的老妇人。

　　“你这么说还真有，那你随我来吧。”老妇人收拾起自家的菜篮子，向前探着身子，缓步往家走。

　　姜小年兴高采烈地跟在她身后走着，他觉得自己正走在那条宽阔的游侠之路上，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像是踏在云彩上。

　　“老大娘，我该如何称呼你啊？”

　　“我夫家姓卢，你叫我卢奶奶就行。”老妇人不紧不慢地回道。

　　“诶，卢奶奶，你受了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我，不要怕，再厉害的恶人，我也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哎，不是什么恶人，你跟我来就知道了。”卢奶奶只顾着往回走。

　　姜小年也不再多问就只管跟着，脑子里在构思各种与恶人对峙时的应对方法。

　　不一会儿，卢奶奶在一户土房前停下了脚步：“这就是我家，我想找你帮我把我家的芦花老母鸡救下来，它昨天不知受了什么惊吓，一下子飞到了树上。这鸡就是个蠢鸡，不会飞下地来，反倒三步两跳越飞越高落到了树顶上，结果是彻底飞不下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了指房前的老榆树顶。

　　姜小年随着她的手指方向，一眼便看见了那只虽然炸着鸡毛却器宇轩昂凌空独立的老母鸡：“你找我来，就是，就是帮你捉鸡？”姜小年突然觉得那从脚底蹿上头的热血蹿得有些快，脑袋有点眩晕。

　　“是啊，你说你会武功啊，我听人家说，练武功的人都会飞，所以找你飞上去把它捉下来。”

　　练武功的人都会飞，这话是哪个孙子编出来的？那叫轻功……但是，好巧不巧，姜小年，他，不会轻功！

　　这话绝对不能直接说，说了有损自己侠客的威名。姜小年心中苦笑了一下，用手搓了搓鼻子：“卢奶奶，这个抓鸡是无需用飞的，飞，太耗功力，我自有办法帮你捉它下来。”幸好小时候没少爬树，不然今天出师第一仗必然毁在一只老母鸡身上。

　　姜小年挽起袖子，硬着头皮，抱着树身徒手爬了上去。老榆树有六七丈高，越往上树枝越细，芦花老母鸡正待在最细最高的那根树枝上，神情淡定，姿态巍然不动。

　　姜小年爬到接近树顶的地方就不能再往上爬了，因为那树枝承受不了他的重量。他摇了摇老母鸡所站的那根树枝企图把它晃下来。没想到那鸡受到他的惊吓，张了张翅膀，爪子抓得更紧了。他见鸡不肯挪地方，就又加了一把劲再摇了摇那个树枝。这回老母鸡有些慌了，叫了两声，在树枝上跳了几步，拍了拍翅膀像下方靠近姜小年的一个粗壮树枝落过去。

　　看来这招挺管用，姜小年轻轻地向它挪过去，指望着能一把抓住它。没想到那老母鸡性子还挺烈，绝对不肯乖乖就范。它强力地拍打着翅膀，在周围的几根树枝间来来回回地边跳边叫。瞬时鸡毛乱飞，都粘在了姜小年的身上。

　　姜小年不管它乱叫乱飞的样子，仍然向它步步紧逼。眼看着那只老母鸡已经无路可退了，只在“咯咯咯咯”地乱叫着，姜小年身体向前，一把扑向它的身子。那只鸡在被捉住的最后一刻猛地向姜小年飞过来，之后在他的脑袋上前前后后按了几爪子，最后找到了个平衡的落脚点就又不动了，稳稳地立在姜小年脑袋上。

　　这回换做姜小年被治住了，他动也不敢动，僵着身子，生怕那只芦花鸡在他的脑袋上实施什么不好的举动。他心中默念道：鸡大妈，求你不要干点别的啊，我马上就带你下去啊，你就是有什么忍不住的也不差这一小会儿，是不是。。。

　　心中想着，手脚也加快了速度，三下两下就下了树。幸好这老母鸡还算上道，没在他头上做什么失礼的事。他刚落地，一弯身，卢奶奶就一把揪住那只芦花母鸡的翅膀，从姜小年的头上把它薅了下来：“总算是下来了，小伙子你还真会武功啊，这树爬得真顺溜，我们村里没一个孩子能爬过你的。”

　　姜小年嘴角抽搐了一下，不知说什么，只勉强地笑了笑。

　　卢奶奶一边帮他掸身上的鸡毛，一边嘴里还不停地夸他武功好，爬树厉害。姜小年十分不好意思，不能再听下去，不能再把自己的游侠志气和这种爬树捉鸡还被鸡站脑袋上的事连到一起了，于是速速告别了卢奶奶，溜出了那片小土房。

　　虽然他帮了别人，但还是心中有些忿懑。这和他之前所想的大侠所做的事想差甚远，因为天底下绝不会有姑娘因为他帮人捉了鸡而寻死觅活地要嫁给他，更不会因为有爬树的技能就让坏人闻风散胆。还是要做点大事情，大侠所做的事。

　　姜小年继续朝村外走，想到别的地方去行侠义之道。走着没多远，就看见一个老大爷在塘边想轻生，他一只脚站在塘边，另一只脚已经踏进塘中，眼看着就要出事了。姜小年心中大喊：不好！此时他再也顾不上思考什么是符合大侠风范的事什么不是，急忙奔上前去，一把将老者从塘边扯回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