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53、惊眠

　　第五十三章 惊眠

　　午后，夏日的静谧。几缕沉水木的烟气从香炉中袅袅升起，飘至青碧的窗纱上，淡淡地晕染开来。
　　这里是‘飘风’的房间。庾兰端坐在一方菀草席上，正安闲地抚着他的‘月溪’琴。琴声清悠，一抹一挑，一摘一吟，缓缓地就让人沉静下心来。隔着幕帘的另一端，夏叔音正香甜地睡着。大概是练了一上午的箭也累了，这个小小少年此刻正睡得安稳，透出轻缓而均匀的呼吸声。

　　隔壁便是庾兰的寝室，‘不言’。而此刻坐在屋内的却是丹逐与公孙都两人。
　　“你到底下不下？”公孙都一手撑着下巴，睥睨着棋盘说。
　　“不急，不急。走棋就是要定。”丹逐拈了一颗白子，左手撩起袍袖，右手指尖轻轻一滑，一子落定。
　　公孙都眼观着棋局，很快布下一颗黑子。他随口提到：“你那位寡言少语的好朋友呢，怎么没来？从校场出来后就没见他。”
　　镜影山崩塌的第五天，‘伏月’的人马已安然回到纪南城。消灭了宛童，收归了鲛姬，这次的主功又是丹氏主家的公子取得的，自然是少不了隆重的庆贺盛宴。今天的晚宴结束之后，持续一月之久的‘伏月会’也将正式宣告闭幕。明天开始，剩余各家的子弟和观礼者们也都会陆续踏上返程。贺凛就是其一。
　　“他呀，好像是到白洑邑去采买土产礼物去了。”丹逐边思索着下一步落子边回答，“因为明天一大早就得动身。”
　　“这么早就走？太行那么远，难得来一次，怎么不多玩几天。”公孙都问道。
　　“我也是这么劝他的。但贺凛说，他家来了信，说有急事，催他赶快回去。所以他明天就不从白洑邑走了，直接绕过纪山往东北方向去。”丹逐回答，同时落下一子，然后笑道，“这三子我就收走了。”
　　“给你又何妨。我这叫欲扬先抑，舍小得大。”公孙都略略鼓起腮帮子，强充说，“还有，那个雷厉风呢？叫他去练弓也不去，下棋也不来，究竟在干嘛。”
　　“雷大厨还能在哪儿？”丹逐笑着说，“上次他尝了良良姐拿来的青梅酱后就念念不忘，说是想到了绝妙的料理，就一心扑到小厨房捣鼓他的新菜式去了。”
　　“哼。尽做些没出息的事。整天研究做饭有什么用，又不是女人。”公孙都非常不以为意地说，“还有他发明的那些符篆，也都是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啧啧啧，你这话就不对了，公孙公子。谁说做饭就是女人的事，而且‘食材蕴天地之灵秀，料理化万物之变法，以数味生无穷，实乃道法自然’，我倒认为雷兄这番论调很有道理，是你的看法太狭隘了吧。”丹逐对这位青梅竹马的雷公子的手艺很是赞赏，而且从小到大确实也没少蹭人家的“嘴软”。
　　丹逐狡黠一笑，转而继续调侃着说：“我看公孙公子反而应该多向雷公子学习学习。又会下厨，待人亲切，还会变你说的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儿，所以才这么受女孩子们欢迎啊。纪南城里的那些姐姐妹妹们，都喜欢跟他一块儿玩呢。”
　　“这叫浮浪，叫堕落！”公孙都用力掷下一子，铿然有声，“你以为我公孙都会羡慕这样的人吗？”
　　“哎哎哎，别动气啊，公孙公子。我只是替你可惜。”丹逐顽皮劲上来了，就开始贫嘴胡说。
　　“可惜什么。”公孙都皱着眉头。
　　“可惜你呀，空有着‘世家第一美少年’的名头，却没有姑娘家愿意靠近你！”丹逐落下一颗白子，继续嘻笑着，“明明长着一副绝世的英俊皮子，可偏偏要摆出一张臭脸，你说可惜不可惜？”
　　“胡说八道！”公孙都低吼一声，然后飞快布下一颗黑子，沉着脸色说，“别跟我提什么‘世家第一美少年’，不知道是哪个长舌的编排出来的，无聊至极！”
　　“啊，对对，我是胡说了。”丹逐明知道公孙都自始就对这些排名传言很是不爽，却故意提这茬，“我怎么能忘了子成兄呢。第一第二还没有定论，公孙公子和庾公子才是世家里的‘绝代双骄’，绝配。”
　　“丹逐，你！”公孙都气得脸色一白，登时站了起来。
　　丹逐则快速落了一子，然后欢喜地叫道：“哎呀，这一片可全被我吃了！”
　　公孙都闻言赶紧向下一看，黑子果然被一片横扫。“好哇，丹逐，你故意气我然后——”
　　“承让，承让。”丹逐也站起来，痞笑着脸行礼。
　　公孙都从棋罐里抓起一把黑子，就要朝丹逐脸上扔去。丹逐一边抬起袖子一边仍嬉笑着道：“别丢，别丢！这可是庾公子的房间！”
　　公孙都握着一把棋子，丢也不是，放也不是，正气恼时，听得一声门扉开启之响。
　　原来是庾兰和夏叔音进来了。

　　“下午好呀，丹公子，公孙公子。”夏叔音小步走了过来。他虽是一副开心的笑脸，但仍能看出午睡刚醒时双眼的朦胧之态。
　　庾兰跟着走近案边，点头行礼。丹逐向他们打着招呼，并说：“是不是吵到你们了呀？”
　　“没有。”庾兰微笑道，“叔音刚好也睡了起来，我们听见这里热闹，便过来看看。”
　　不知为何，公孙都一见庾兰进门，不由地就把手往后背，好像小孩子做错了事要把东西藏起来一样。但反应过来，他又觉得自己干嘛要心虚，于是大大方方地坐下身，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罐。说：“没什么，下棋而已。”
　　夏叔音瞧见棋盘，便跪坐下来，打量了一眼说：“看来是白子暂时领先。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呀？”
　　公孙都咳了一声。丹逐则迎上来说：“没有没有，我们本来就不玩了。哎，既然你也醒了，天气这么热，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去消消暑？纪南城西北角有一处飞泉，泉呢连着山溪，溪呢又流到梦晚湖里——便是我们丹家专门采藕的莲塘。现在正是莲蓬兴盛的时节，咱去了，玩玩水，划划舟，摘摘莲蓬，岂不快意？”
　　虽然蝶馆还算凉爽之地，但毕竟也是六月正伏，再加上刚才这么一闹腾，丹逐和公孙都的脸上都微微沁出汗来。
　　夏叔音听了这提议自然欢喜，庾兰也欣然同意。只是那公孙都虽然一副不爱掺和的样子，最终还是禁不起夏叔音的两声央求，不大情愿地也站起身来，跟着出了门。

　　四人悠哉地走到蝶馆门口，刚好碰上从白洑邑回来的贺凛。他左手提着几盒琳琅居的莲子糕，右手拎着各家铺子的桂花糖、云雾茶，和一些装饰用的小摆件儿。
　　“贺公子，你怎么自己拿回来了？怎么不叫个下人陪你去？”公孙都略是惊讶，他知道贺凛是下山采买去了，但不曾想他居然是一个人去的。他打量着这贺凛好歹也是一家公子的身份，就算他自己带来的仆从折在镜影山了，但丹氏作为主家，总得照顾照顾人家吧。于是公孙都又转向丹逐斜眼道：“丹公子，你这可就有失主人之风了吧。”
　　“你以为谁都跟你公孙家一样啊，走到哪儿都前呼后拥的。贺凛这叫‘特立独行’‘自强不息’。”丹逐打趣道。其实他本来想跟着贺凛去的，结果被他以不愿麻烦自己为由而执意拒绝，想着给他配个仆从吧，又觉着让他和陌生人在一起还不如不带。于是只告诉了贺凛几家白洑邑中的招牌铺子，让他独自下山去了。
　　丹逐走到贺凛身边，轻快地笑道：“贺凛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去梦晚湖消消暑，你也一起来吧。”不等贺凛点头，他说着便伸手去接下那些土产，放到门房那儿暂为托管。
　　回来时丹逐一手搭上贺凛的背，悄悄附耳道：“等会儿有好东西要给你。”
　　于是四人变成五人，消暑小分队向着纪南城西边再次出发。

　　雷厉风端着一盘东西，急匆匆来到‘不言’门口。他叩了叩门，无人回应，便嚷道：“那我自己进来了啊！”
　　一推门，竟是空无一人。只剩下还未收拾的棋盘。
　　“咦？不是说在庾公子房间下棋的么？那两个人呢？”雷厉风歪着头自言自语，“难道是到隔壁去了？”
　　于是他又小步快走来到夏叔音的‘飘风’，直接推门而进，同时兴冲冲地唤着：“丹兄！庾公子，公孙公子…夏公子？”
　　“怎么又没人！”雷厉风失望喊着，同时又带着一分惊讶，“这几个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叹着气躬下身子，将手中的瓷盘放在案上。盘中整齐地摆放着一圈金黄色的炸藕夹，还滋滋地冒着刚出锅的油花。
　　“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啊…”雷厉风有些失落，心想着，好不容易研发出的新菜式，梅子藕夹——取那五月份摘下六月份刚腌渍好的青梅，去核取肉，碾成粗末，夹在厚切藕片的肉馅之中，再裹上面糊经二道炸制而成。色泽金黄，外皮酥薄；新藕嫩脆，厚切有韧，带着肉馅的脂香，又夹杂着梅子的酸甜，实在是人间至味啊！
　　本想第一时间拿与丹兄他们享用，结果这些人全都跑没影了！雷厉风有些气恼，觉着他们准是丢下自己跑出去玩儿了，但更为这盘藕夹可惜——冷了可就是暴殄天物了。那拿给谁好呢…谢公子早早就拉了陆公子出去喝酒，因此不在，雷厉风想了一圈，唯有看守蝶馆的门房宋大叔平时还往来得多些。于是他又端起盘子，转身出了夏叔音房间，一路急匆匆跑到蝶馆门口。
　　一踏进宋大叔的小屋，雷厉风就注意到了那一大堆莲子糕、桂花糖什么的土产。便好奇问道：“宋大叔，你这是要回老家去探亲？”
　　“不是的，这些都是贺公子的东西，丹公子让我暂为保管一下。”宋大叔解释说。
　　“什么？贺公子，和丹公子？”雷厉风听言两眼放光，赶紧追问，“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吗？”
　　“听说是要去梦晚湖，划船摘莲蓬什么的。”宋大叔回答。
　　梦晚湖…好啊，你们几个，果然去玩不带我。雷厉风又继续问道：“他们几时去的？”
　　“走了有一刻钟吧。”宋大叔摸着下巴略略思索。
　　“好的！多谢了，宋大叔！”雷厉风放下盘子，丢下一句便一溜烟似的跑出了房门。
　　“小心点儿，别摔着！”宋大叔看着雷厉风飞奔而去，内心笑言，果然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他收回目光，忽然发现桌上竟放着一盘色泽金黄的炸藕夹，香气四溢，好像还是刚出锅的。
　　“哎哎！雷公子！你的东西忘了！”宋大叔赶忙走到门边朝外叫唤。可雷厉风早就跑没影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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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了好长的战斗篇章，这两章会写一写大家在纪南城的欢乐日常。没有权谋，没有厮杀，没有成见，没有烦恼，只有一群少年的盛夏时光——可惜梦终究是要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