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34、宛童

　　第三十四章 宛童

　　遇到丧葬的队伍，修士家的众人也须得停下让路。
　　“真是晦气，刚到村里就碰上出殡的。这地方果然有点邪啊。”一随从嘟囔着。
　　“红白喜丧，哪家没点事儿。我看这上庸村还行啊，虽比不上外面那些大城小邑，也算是建得有模有样的了。”另一人则如此评价。
　　队伍之中也有人发出同情的议论的：“你看那棺材的型号，怕是童棺吧。这么小就…也真是可怜。”
　　出殡的队伍中也有些村民转过头来瞥了瞥这群不速之客，然后又神色滞然地回过头去，喃喃自语地继续前行。待到那片白雪似的钱花儿飞过路口，隐于巷后时，这边的队伍才重新开始移动起来，片刻之后便到了这村中唯一的客栈，歇马驿。
　　原来这上庸村在汉国时代还是有里署与外面联系着的，因此也设了这一处官方的驿站。后来汉国统治崩裂，四方割据自立，这上庸村因藏于群山，地处偏僻，于是渐渐没人再管，更没有玄家愿意在此开门立户，因此与云梦府主家的联系也十分稀疏了。这歇马驿最后也成了行游商人的落脚点。据说那些商人每隔两三个月才会来收一次绿松原石，上个月刚收过一批，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客栈里也没别的客人，十分冷清。
　　这一下子来了三十余人，客栈里是热闹了，可房间就远远不够了。歇马驿中统共就八间客房，可各家公子们就有十二人，于是大家合计合计，四间留给自家的小主子，另外四间则由随从仆人们同住。经过一番组合分配之后，丹逐、贺凛和雷厉风住一间；庾兰、公孙都和夏叔音住一间；徐问、谢容和陆杼秋住一间；剩下的三名子弟住一间。安顿好行李之后，大家草草用过一餐茶水点心，便开始商议接下来的事宜。首先，对于这次‘伏月’要狩猎的目标一无所知，则是当前最大的问题。到底是妖魔鬼怪的哪一种类，盘栖在何处，这些都是需要搜集到的最基本的情报。因此，大家商量下来，决定分头行动。一拨人去勘察地形，了解周围大致地理环境，顺便去询问正在采石的村民；另一拨人则在村内向留守的老弱妇孺打探消息。
　　现在时分已近申正，虽然这个村子表面看起来无甚波澜，但在充分了解情况之前，天黑后还是不要妄动的好。众人约定了戌时在客栈见面，便三三两两地结伴散了。
　　丹逐、贺凛和雷厉风三人一同负责询问南面的人家。他们到了南边地方，就各自进了小巷去挨家挨户敲门。丹逐接连敲了三家，也没人回应。就算家里男人去山上干活了，可屋里总会有个婆娘或者老人小孩儿在的吧，难不成这几家都是单身汉？看这屋子建造的规模也不像啊…丹逐心里嘀咕着。他又走到第四家，叩了两声，拖长了声音问：“打扰了，请问家里有人吗——”
　　许久没有回应，丹逐正丧气地准备换下一家时，“吱呀”一声门扉开了一条小缝。
　　“不好意思搅扰贵府了，我是——”丹逐赶紧应声，同时从门缝中向内看去。视线一直向下，才追寻到人影。原来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娃娃，还系着肚兜呢。白胖胖红扑扑的小脸蛋露出一半，睫毛长长的正忽闪忽闪地看着丹逐。他好奇地问道：“大哥哥，你是谁啊？”
　　丹逐半蹲下来，对着那双黑汪汪的眸子说：“我是——小朋友，你阿娘在不在呀？”丹逐想了一想，反正跟小孩儿也解释不清楚，不如直接找家里的大人。
　　“我阿娘？”小娃娃歪了歪头，便回头叫道，“阿娘，阿娘——”
　　随着这一声呼唤，丹逐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从里屋走了出来。
　　“小宝，娘在洗米呢，你叫娘干什么呀——”那女子本是带着笑意姗姗走来，瞥见小宝站在门口与一个陌生人在一起，便立马失声叫着跑了过来，一把搂过孩子“砰”地关上了门。
　　幸好丹逐退身得快，不然脸就要遭门夹了。丹逐被突然拒之门外，十分不甘，又不知自己是何处得罪了那人家，只好边拍门边解释着：“这位娘子你开开门，我不是小偷也不是拐子，我没有恶意的，只是想向贵府打听一下村子里的事情！请你开开门好么，我问两句就走！”
　　无人应答。丹逐叹了口气，只好悻悻转身离开。我长得有那么可怕么，用得着一见我就躲么？怎么说我也是世家公子里排名…嗯，不说前三，第五名总有的吧。难道我应该表现得更有亲和力一点？丹逐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嘴角，摆出微笑的造型出来。他心想，我这边都这样了，那贺凛去的话岂不是…算了，先问下一家吧。
　　丹逐又走过几户人家，终于又碰到一个愿意开门的了。来人是一位约莫五十岁的妇人，头发都已经花白，一只眼睛似乎瞎了，从额头到右边脸颊还可以看出几道深深的伤疤。
　　“老人家，我是云梦府丹氏来的修士，想向您打听一下这上庸村的情况。请问这村子里，或者周围地方，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呢？”丹逐诱导询问着，“比如什么夜里闹鬼啊，妖怪伤人啊，什么传闻都可以，您能给我说说么？”
　　“啊…你是，丹氏的修士？”那老妇人脸上显出大为讶异的颜色。她似乎颇为不信，但用眼光上下扫了扫，最后目光落在丹逐腰里的佩剑时，终于颤颤巍巍地说：“你是云梦府丹氏，主家的人？”
　　丹逐听闻这话，知道这老妇还算是个通晓事理的，脸上转为喜色，连忙应声道：“是的是的，在下就是丹氏家主之子，丹逐。我们这次来啊，是为了——”
　　“娘，你在跟谁讲话？”屋里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接着是“噔”“噔”的木头撞击声。丹逐看清了那人影，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但却缺了一条腿，因此拄着拐杖走过来。原来是身体有疾，所以才留在家里的么…丹逐正想再次向那男子行礼招呼时，突然听得那人大叫一声：“修士？”
　　看来这人也是明白事的，这样正好，跟年轻人解释起来容易些。丹逐于是便回应道：“这位仁兄，我是——”
　　“滚！你给我滚出去！”那男子一声怒吼，快速跳到门边，一手扶门，一手举起拐杖就要朝丹逐的头打去。
　　“住手！墨儿啊…你不要打…”那老妇拦住自己的儿子，一边哀求一边转头向丹逐说，“你走吧，你快走啊…”
　　“娘，这修士又是你找来的吗！你居然还相信这些修士，他们把我们害得还不够惨吗！”那男子声嘶力竭地喊着，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
　　丹逐听得莫名其妙，但见眼前混乱情形，也只好赶紧退出来，草草告辞一声跑掉了。
　　这村子里的人怎么回事儿？起初我还以为是那些留守的妇孺儿童怕生胆怯，但现在看来，敢情他们是讨厌玄门修士？这又是什么道理，我们又不是土匪山贼，而是专门斩妖除魔保护一方太平的，倒招起人家憎恨起来？还有那个老妇人的儿子，说他娘“又找修士来”，是个什么意思？丹逐越想越觉得云里雾里，于是决定先去找贺凛和雷厉风他们问问，看看是否也是同样的情况，或者只是自己偶然碰到这么一家。
　　丹逐在村里走着，忽然路上起了一阵风沙。许是这里的村民多以采石为生，道路和屋根墙角的边缘处总积着一层薄薄的砂石。风一起便卷起一阵飞沙，弄得空气里都黄朦朦的。丹逐抬起袖子遮掩住口鼻和眼睛，挡了一会儿才放下来。风中的沙粒还没有完全沉下来，丹逐眯着眼睛却看到前方突然多出一个小人影。
　　“十，九，八，七…”
　　随着沙雾消散开来，丹逐看清那人影是一个小姑娘。她约莫七八岁的年龄，身着一套水蓝襦裙，扎着双丫髻，颈上带着赤金如意璎珞圈。她的眼上蒙着一条绢布，正背着手一字一字地数着数。
　　看来这小姑娘是在玩捉迷藏呢。丹逐心想，不过她的小伙伴们呢，都已经藏起来了么？
　　“三，二，一。”小姑娘数完，并没有摘下眼上的蒙布，而是伸出双手摸索着，向丹逐的方向走来，而她前方正好有一块石头挡在路中央。丹逐担心她踩中石块摔倒，于是也走上前，伸出手想要搀住她。
　　“小心，有石头。”丹逐提醒道。
　　小姑娘抓住丹逐的袖口，欢快地说：“找到你了。”
　　丹逐也笑了笑，也调皮地应道：“但是跟你玩的不是我哦。”
　　“大哥哥，你是谁。”小姑娘抬起头来问道。
　　“我是丹逐。你叫什么名字？”丹逐俯下（无）身子回答。
　　“我叫宛童。”
　　“哦，宛童，很好听的名字哦。你在玩捉迷藏么，不过不要太晚回家，太阳快落山了。”
　　“大哥哥，你可以和我一起玩吗。”
　　“嗯…哥哥现在有点事，下次好不好？等有空的时候我去找你。”丹逐摸了摸宛童的头发。
　　宛童松开了丹逐的袖子，往后退了一步，又背过手去，微微笑着说：“那就约定了哦。我等你来。”
　　话音刚落，路上忽然又卷起一阵迷沙。
　　“游戏开始了。”风沙中隐约留下一句盈盈笑声。
　　丹逐遮了遮眼，等到再看清时，那小姑娘已经不见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