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月录》念三声

12、蔽月

　　第十二章 新月

　　时已过酉。丹逐和夏叔音从姑洗返回夷则还需半个时辰。虽然不忍让三名牺牲的修士就那样曝尸于外，但苏六染坊已经暴露，迟早会有增兵赶来，不宜久留。
　　返回途中，丹逐询问他的伤势：“叔音，你有没有受伤，伤在哪里？”
　　“没有，只是一些擦伤而已。”夏叔音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血污，恍然向丹逐解释，“这些血不是我的。是刚才在大吕巷运送伤员的时候渗到我身上的。”
　　“那无射闾中留下的血迹——”
　　“哦，那是我故意滴上去的，是那几个胡兵的。我伪装负了伤往应钟西南方向逃了，其实是直接向北去了大吕。”
　　“原来如此。”丹逐心想，就怕你是为了引开追兵真的受了伤。他接着问：“对了，你的佩剑叫什么名字。当年在纪南城还不见你用。”
　　“它叫凌霜。”夏叔音摸了一下腰间，剑鞘上浮雕着冰芒霜花的纹路。
　　“几时练得的？”
　　“那次伏月会后两年，十二岁的时候。”
　　“那些冰棱是剑气所化吗？”
　　“嗯。利用剑气将周围空气中的水分凝聚在一起，可以成水滴、霜晶和冰棱。”
　　“我们家叔音真厉害。”丹逐略带宠溺地笑着。
　　“没有啦…”夏叔音有点腼腆地低下头。还是当初那个样子。他想起刚才两把灵剑过招的一幕，带着歉意说道：“丹公子，刚才真的抱歉啊。我看到大家都…不在了，听见院内还有响动，以为是胡兵过来了，所以才出手的。”
　　丹逐安慰他道：“这有什么可抱歉的，我还觉得你出手太轻了呢。刚才那些冰棱虽多但细，其实不会造成致命伤吧。”
　　夏叔音默然地点点头。
　　“嗨，要不是我用了泊情，你还认不出我呢。挺好挺好。”丹逐欢快地说着。
　　夏叔音这才抬起头。二人继续往夷则闾方向奔去，丹逐一路上给他简单讲了自己怎么死里逃生，被白霓道人‘关’在山上疗养又一脚踹下来，还有出山不久就遇到雷厉风并和他一起解决骷髅大将和白海事件的故事。夏叔音慢慢地打起精神来，脸上也有了一丝笑容。
　　“哎呀，你是不知道你那个雷兄啊，到现在居然还是一遇到事就跳到我身上大喊‘丹兄救我！’，又爱凑热闹又喜欢大惊小怪，真是服了。”丹逐讲得绘声绘色。
　　夏叔音脑补一下那画面，想起以前在伏月会发生的种种，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那雷公子现在不怕鬼了吗？听你讲好像他和沉香降香姑娘相处得挺好的。”
　　“他哪里不怕了，他只是不怕沉香和降香而已。”
　　“沉香和降香姑娘现在也在吗？”
　　“她们一直在呢。只是我没有叫出来。”丹逐看见他有点好奇的眼神，拍拍他的肩，笑着说，“等一会儿到了地方我再介绍你们认识。”

　　堆花酒坊。听见有人下窖梯的声音，众人立即警觉起来。见是夏叔音和丹逐，于是纷纷迎上前，喜极几泣。
　　“夏小公子！”“小公子！”“两位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
　　等安坐下来，丹逐和夏叔音向其他四人大致讲述了与胡兵周旋的过程，以及各匿处的人员现况。谈及姑洗闾苏六染坊的惨况时，大家都默然了。
　　丹逐见状赶紧岔开话题，转向夏叔音，提醒他说：“叔音，你不是带了一些药过来吗。”
　　夏叔音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袱，边打开裹帕边说：“各位公子，这是我从鹿鸣堂拿过来的一些止血、活络、镇痛的药，内服的药丸和外敷的药粉都有。不过有些少，大家可能不够，我明日再去取了来，还要给无射闾的两位公子也送过去。”
　　众人谢过夏小公子，面面对视，突然一阵沉默。有人缓缓开口：“青…夏家，不知道怎么样了。”
　　眼下胡兵正在四处抓捕在逃的赋玄会成员，夏家本宅肯定也有卫兵把守。而且这三处剩下的九人不少都有伤在身，相互的供给联络也需要人手操持。
　　叔音，你肯定很想很想再回去看一眼吧。无论结果生死与否。
　　丹逐打破沉默，故作轻松说：“各位，就由我回夏家去查探一下情况吧。我没伤没痛的，那些胡兵又不认得我；再说，我轻功还不赖，他们是抓不住我的。”
　　接着，他牵起夏叔音的手，侧头对他嘱咐：“叔音，这里就交给你了。你对这里的情况是最熟的，而且要有什么事的话也能及时通传消息。”
　　夏叔音看着丹逐的眼神，点点头。大家都需要他，大家都信任他，自己必须留守在这里。这是律哥哥交给他的任务，也是他作为夏氏小公子应当负起的责任。
　　众人又十分谢过丹逐。一人才发觉夏叔音满是血污的衣裳，便上楼去拿备用替换的服装；一人想起已近戌时，便去准备吃食。这有些压抑的气氛才开始热闹一点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休整完毕，丹逐准备出发去夏宅。临行前他唤了沉香二人出来。
　　“叔音，这是沉香。”丹逐又将手放在白衣小童的头上，介绍道，“这是降香。她们两个感觉很敏锐，要是周围有什么不对劲会提前帮你引走卫兵的。”
　　他又单膝蹲下来，向沉香降香交待：“你们两个在我回来之前就跟叔音待在一起。要是感觉有人靠近，先不要打草惊蛇，要是只是路过就罢了，如果是朝这个方向来的，就去牵制住他们或者引开，注意不要闹大的动静。”
　　话音刚落，沉香和降香便跳到夏叔音左右两旁，一人扯住他一只袖子，向丹逐点头眨眼。
　　丹逐会心一笑，看来你们可以相处得很好。众人送他至窖坊出口，丹逐便告辞出发。

　　不消三刻，丹逐凭着一身轻灵的步法，在夜色的掩映下达到了十二条闾巷汇集的丘峦顶处，夏家本宅。历值上弦，弯月如弓，挂在乌云浮蔽的天空上。月色不太明朗，但从山顶环绕望下，十二闾巷中遍缀着盏盏灯光，星星点点地闪烁着，直至远处暗暗浮动着几处渔火的宽阔江面。
　　本应该俯视如此静谧夜色江景的夏家，现在却遭一列列喧闹的卫兵巡逻包围着，从外墙望去还能隐隐看见里面被烧毁的残楼断阁。
　　丹逐绕到北面，选了一处防守稀疏的地段登了上去，沿着屋脊悄声潜行。据众人所说，夏伯律奏钟的地方在宫司，也就是五处主居的中央位置，只要往南就可以达到。丹逐正打算从一处别阁先东行绕至北居的羽司，见有两名卫兵正从羽司走出，便伏身于屋顶的东面坡上。
　　隐约中，丹逐见其中一人手里正把玩着一柄长物。
　　一卫兵说：“哎，你说拿这一玩意儿有什么用，花里胡哨的，还没我的横刀好使。”
　　另一人说：“那有什么办法，谁叫我们来晚了。这宅子里的金银宝器不是上缴就是叫先来的几队给分了。”
　　“我看这夏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不是些老大本的书集，就是钟啊磬啊什么的，都死沉死沉的，要来干嘛。”
　　“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这汉人的玄家，都爱拿乐器作武器。据说这次围剿啊，那夏家的头儿就一个人靠敲那几组编钟，硬是杀伤我们好几拨弟兄呢，所以才让那些反贼给逃了。”
　　“呵，说得这样厉害，到最后还不是不行。只要人多强攻上去，照样完蛋。”那卫兵将手中的东西拔出鞘，对着月光正反一照，嘟囔道，“你看，还说是什么灵器呢，有什么特别的呀，又不锋利又不会发光。”
　　照水。接着月光丹逐看清了那把剑的样子。没错，是青衿君的佩剑，照水。
　　那个卫兵居然轻易就将剑拔出鞘了——
　　佩剑有灵，只随其主。当剑主给予一把剑名称的时候，此剑也就相当于受其一人封印，他人是无论如何也拔不出鞘的。而当剑主亡故时，其所佩剑便会自动失去灵性，虽然常人亦可拔出使用，却只是沦为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长匕首而已。
　　夏氏家主，夏伯律，青衿君…丹逐强压心中悲痛，又想起丹氏被灭门时也是这样一幅惨况，不由杀意涌上心头。他从屋顶纵身一跃，同时拔剑出鞘，剑身一转便向那二人横扫过去。
　　眼看剑锋就要划开二人之时，突然，一道乌铁色的反光挡开了丹逐的泊情！
　　那两个卫兵虽未及刃，但被剑气所伤，瞬时就倒在地上，看了一眼来人，微弱地叫了一声，“二皇子”，便昏了过去。
　　二皇子…景国，呼延氏。丹逐盯向眼前之人。乌云蔽月，夜幕阴沉。
　　那人一身藏青色长衣，下摆和袖口绘绣着点金纹路。身披银色半甲，腰间插鞘；长发马尾束起，同样一条银甲护额系于额头。俨然一副武将打扮。
　　云过既出，月色微明，照映在人脸上的影子也逐渐移开。
　　他是…贺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