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言》公子厌景

1、沉乐

　　秋娘从厢房里出来便撞上门口一脸好奇的季姜，手里刚得的银钱差点掉了一地，气的一脚便踹了过去，大骂：“你个死丫头！不去拿酒在这鬼鬼祟祟做什么！”季姜往旁边灵活一闪，一把抱住秋娘的腿直喊道：“是梦姐姐让我来看的，她瞧上里面的公子嘞，一会她要亲自过来送酒。”话音刚落便立刻去扒秋娘的手，想顺手摸两个钱走。
　　秋娘看着季姜那团团小脸，噙起嘴角冷笑，身子一扭，手直戳着季姜的脑袋狠狠说道：“你回去告诉你的梦姐姐，这位公子她可碰不得，人家哪是我等凡人可染指的？让她今晚安心上台，你呢，待会把酒送进来就成。”
　　季姜一听，嘴角小小的梨涡泛起，咧嘴笑道：“原来里面是位仙爷，怪不得有如此仙姿！待会我可得好好看看！”
　　秋娘双目一瞪：“看什么看，进去乖乖送完酒就给我出来，扰了仙爷清净，咱这醉香楼也别开了，你给我记住，少给我找事！”说罢便转身下楼去了。
　　季姜连忙应下，跑到后厨拿了壶上好的望青山，正要上楼眼前突然一片红，原是刚换好衣服的如梦姑娘。只见她双手掐腰正四处张望，见季姜一来便伸手夺酒，季姜忙侧身道：“好姐姐，这酒秋娘不让你送，你快去准备上台吧。”
　　如梦轻挑眉，冷声道：“为何不让我送，难道让如歌那个小贱人去吗！”转而又呵呵笑了起来：“好季姜，姐姐我年岁不小了，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打眼的人，再不抓住就再没机会出头了，这酒就让给我吧。”
　　季姜做出一脸无奈相：“梦姐姐，里面那位可是仙爷，这次来不点姑娘的，只想一个人清净，你就让我过去吧。”
　　如梦把手一栏，又从腰间掏出一个碎银塞到季姜怀里。季姜得了银子手便一松，把酒给了如梦，凑近轻声道：“姐姐快点，我在门口等着，秋娘一过来我便敲门，姐姐可别耽误我！”
　　如梦两眼一翻，心想：季姜这个死丫头，这几年拿了自己多少银子，等她事成非让她全吐出来不可。
　　这么想着就走到了厢房门口，如梦轻敲了两下门，捏细了嗓子道：“公子，酒来了。”只听里面传来一声低厚的男声：“进来。”如梦闻言推门，一抬眼便见到一身形极为欣长的背影，身着一件黑色窄袖长袍，腰间束着一条银丝宽边锦带，未见其面却已觉气势逼人。
　　她心下暗喜，慢步走了过去倒起酒来：“公子，这是我们镇最有名的望青山，您尝尝。”
　　“望青山，好名字。”魏远品了一口，便放下酒杯，转而看向如梦。“我们镇坐落在青明山下，此酒为青明山泉所酿，故而得名。”如梦被他看了一眼只觉得浑身冰冷，连声音都不禁颤抖起来，她暗骂自己没用，又努力镇定道：“看公子是第一次来我们镇，不知此次来是为何事，如梦可能帮上忙？”
　　魏远手指摩擦着杯口，打量着她道：“青明山上青明门乃百年修仙世家，我自来拜访一番。对了，不知如梦姑娘可知，近日青明镇上可有什么异动？”
　　如梦回：“未曾听闻。”男人听罢沉默不语，气氛突然间冷了下来。这是要我走的意思了，如梦撑着笑脸心想，决不能就这么走了，不傍上这位爷怕是以后再无出头之日，遂身子一歪，向男人怀中倒去。

　　季姜正站在门口打哈欠，心想这梦姐姐也太慢了，若是让秋娘发现那今晚这银子怕是保不住。正着急呢突然听到房内传来一声尖叫，一红色身影从眼前飞快划过，如梦整个人被人从房内扔了出来。房门大裂，季姜看了一眼在一旁已无声息的如梦，吓得半死，忙朝厢房内跪下磕头：“爷饶命！爷饶命！”
　　厢房内的魏远正皱着眉头整理衣服，听此声向门外看去，只见一十岁左右的女娃在门口磕头求饶，脖颈间有一白光闪过，莫名熟悉。
　　季姜只觉得脖子一紧，自己戴的玉佩被拿了出来。“这玉佩你是从哪得的？”魏远低声问道。“回...爷，我自记事起...身上就有这玉佩了。”季姜红着脸直喘气，见眼前这人毫无松手的意思，似乎想把这玉佩从她身上拽走。
　　魏远瞧着这玉佩，上刻清江伴月，心思沉沉，一掌向季姜心口拍去，却不料玉佩突然大放光芒，将魏远一下震倒在地。魏远闷声吐了一口鲜血，身上的佩剑忽又自行向窗外飞去，心道不好，冷看了一眼刚刚被玉佩震昏过去的季姜，心想今日就算她走运，过两日再来杀，转身跳出窗外。

　　季姜清早醒来的时候，秋娘正坐在床边看她，眼里皆是季姜看不懂的情绪。秋娘替她掩了下被子，问道：“感觉好些了吗，昨日那个男子为何要杀你？”
　　“我没事，梦姐姐可还好？昨日那位爷要我的玉佩，想一掌拍死我，结果这玉佩突然...”季姜不知如何描述，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如此险事，现下还觉得后怕。
　　“如梦无事。”秋娘垂下眼眸，起身站了起来，低声道：“季姜，你走吧。”
　　季姜闻言大惊：“为何！秋娘你莫要赶我走！”赶忙起身跪倒在秋娘跟前。
　　秋娘长叹了一口气，将季姜扶起，拿起桌子上摆着的包袱塞到季姜怀里，说道：“你若不走会牵连我们整个楼的姑娘，那男子昨日没杀你，过几日必会来寻。听秋娘的话，拿着这包袱，走的越远越好。这里面有我给你准备好的衣物钱财，你路上用。”
　　季姜从小在醉香楼由秋娘一手带大，虽无父无母，却早已将秋娘视作亲娘，听到此言眼泪夺眶而出：“季姜不走，他若找上门为难与你，该如何是好，季姜怎可丢下你们自己逃走？”
　　“傻丫头，你不在他何苦找我们麻烦，修道之人怎可滥杀无辜。这样，你去外面躲一阵子再回来，便可相安无事。”秋娘抬手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抚了抚季姜的发，又将玉佩往她衣衫里塞好，道：“你记住，无论如何也不要再让人看见这玉佩。马车已在门口备好，你收拾一下就去吧。”
　　季姜抱住秋娘，平日里一张可爱小脸早已哭花：“秋娘，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过阵子我便回来，你一定要等我。”秋娘点头，季姜背起包袱往楼外走去，正撞上迎面走来的如歌，忙拦下：“姐姐可知梦姐姐可好，现下我有事要出门一段时间，临行想再看一眼梦姐姐。”
　　如歌一愣，忙摇了摇头道：“如梦正睡着，你可别去再惊扰她了，既然有事那就快走吧。”说完便推着季姜往门外送，季姜只好道：“姐姐保重自己啊，我很快会回来！”
　　如歌倚着门依依不舍的目送季姜离开，转头一看只见秋娘正暗自垂泪，自己也跟着难过不已。
　　天色已晚，季姜拉开帘子往外看，见已出了镇，向车夫问道：“大哥，请问这马车驶向何处，还有多远？”车夫回：“雇主只让我向镇外驶上三天，放你下来即可，未说具体何处。”
　　季姜一听只觉奇怪，又回想起秋娘与如歌当时神色，琢磨一想惊道：“不好！求大哥立刻调转马头，我要回去！以最快速度，人命关天！”
　　季姜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过去才好，待到马车终于到达，她跳下一看，那待了十年如家一般的醉香楼只剩一片废墟残骸。季姜大喊一声：“秋娘！”冲了进去，只见遍地都是烧焦的残尸，那些曾经如花朵一般美丽的姑娘们身如焦炭，面目全非，季姜心痛到几乎咯血，泪眼模糊的在废墟中翻找，双手早已鲜血淋漓却再无人替她包扎了。
　　“丫...头...”厢房的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是秋娘！季姜飞奔过去，发现自己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移开压在秋娘身上的柱子。秋娘虚弱地摇了摇头：“没用的。”平日里风光无限的秋娘此时发髻散乱，脸颊高肿，季姜用袖子去擦她唇边不停溢出的血，可怎么擦也擦不完。
　　秋娘颤抖地摸了摸季姜的脸，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递到她的手上，慢慢说道：“我苦撑到现在，你终于还是来了。季姜，你字为沉乐，是你爹在上元节那日让我为你取的。这封信是你爹死前让我交与你，我从未拆开过。盛郎把你托付给我，我也算幸不辱命。”说罢又咳了一大口血，季姜哽咽道：“秋娘快别说了，我去找人救你，别说了...”
　　秋娘此时已双眼模糊，她自知留给她的时间已不多，微微笑了一下：“等我死了...你可别想着什么报仇，去青明山上好好修道...女孩子要有本事保护自己才行，别像我一样。”又顿了顿，努力凝视着季姜的双眼道：“沉乐，愿你沉静内敛，一生...平安喜乐。”
　　季姜嚎啕大哭，而秋娘已无声息，那废墟中未燃尽的星点火光，终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