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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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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会想,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是否从童年的阴影之中坚强的走出来了呢?他是否忘记了当年血淋淋的现实了呢?”
“……还是说,他已经失去了长大的机会……”
老头儿锤了锤不争气的脊背,却丝毫没能让它再直起几分。
他真的太老了。
他已年过花甲,身体先他一步到达古稀。
小周,老李,早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现在都不见了,独留他一个人孤独的站在这个世界上茫然无助。
他也到了该离开这个岗位的时候了。
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自己能够死在这个岗位上。他爱惨了那敬礼时的英姿飒爽。
他微微撑着弯曲的膝盖,艰难地从床边走向写字台。
他曾强有力的双手,轻轻地铺开那个陈旧的本子,想要执笔写下他意气风发的记忆,却好像无法下笔的孩童一般,他的钢笔尖久久地停在枯黄纸页的第一行。
“哎——”他几不可闻地叹口气。
终于,他写下了第一个字。
他的嘴角挂着纠结的笑意,好似是在回忆多年前永远不会逝去的心结,老年之后,仍然执着地牢牢记在心里。
那一刻,他仿佛以苍老的手指生生撕裂了时空,重新回到了他那意气风发的年代。
这是谭峰遇到的年龄最小的报案人。
那大概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子,穿着精致昂贵的小洋装,华贵的披肩搭在瘦弱的肩膀上,一直遮到了胳膊肘,长长的粉红色裙摆盖住了小腿肚,纤细的脚踝在蕾丝边下若隐若现。
她长得极其漂亮,一头暗金色的长发带着波浪卷,将一张小脸遮得连个巴掌大都露不出来,一双眼睛黑得发亮,盛满了星光。
她总是用那种怯生生的目光望着你,连同那细弱的嗓音,一点一点的轻轻敲开你的心。
这样的孩子怎么能不让人心痛呢?
谭峰看着眼前正在浑身发抖的小女孩,慢慢地蹲下来,与小女孩的视线齐平。
“你叫什么名字?”他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对自己的媳妇都没用过这么温柔的语调。
“阿……笙。”
“那个人,是你妈妈吗?”他尽可能的轻声问道。
小女孩的眼中闪过一阵铺天盖地的恐惧。
“是……她怎么了?为什么……怎么……好多血……”小女孩语无伦次地嗫嚅着。
谭峰抬手想安抚她两下,却没想到小女孩敏捷而惊恐地躲开了。
“谭队,死者的丈夫回来了。”
“知道了,这就来。”谭峰闻言,收回了尴尬停在半空中的手,“小周,麻烦你照看一下这个小姑娘,她胆子小。”
周伊兰是市局刑侦大队里为数不多的女性之一,今年刚三十岁,正是怀揣着母爱光辉的年纪。
“好。”
“你是死者的丈夫?”谭峰的声音冷硬了起来。
那男人眉毛一扬,“是。”
“你老婆死了,一点也不难过?”
男人那张五官端正的脸登时浮现出嘲讽的笑意,“我跟她没什么感情。她三年前带着那个小拖油瓶嫁过来的——看上了我的钱。”
谭峰打量着这栋别墅里的陈设,心想哪个女人不想图你的钱啊?
“这么说,你是阿笙的继父喽?”
“他把名字告诉你了?”那男人好像感到很意外。
“警察问话,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事儿,我只是觉得,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比女孩子还要腼腆的很,没想他竟然把名字告诉你了。”男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谭峰嘴角一抽,“男……男孩子?!”
“是啊,小拖油瓶他妈——那女人是个神经病,一直以为自己生的是个女儿,我也拿她没办法。”
“……”
“谭队,结果出来了。”
谭峰瞥了一眼笑盈盈男人,心里暗骂一句:死笑面虎,随后便大步向浴室的尸体走去。
死者死得很奇怪。她的脖颈上有一道深深地刀伤,划破了颈动脉,但是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血迹。乍一看像是自杀,但浴缸里并没有温水。根据鲁米诺反应,可以判断死者就是死在浴缸里的,但是血都去哪里了呢?
谭峰细细端详着那伤口,随后又往浴缸深处望了望。
“这很难判断是否是他杀案件啊。”
一旁有着十年验尸经验的李法医补充道,“死者颈部的伤痕干净利落,是用一把锋利的刀子划伤的,从伤痕的走向以及深度来看,我们可以很确定地判断,那是由死者自己造成的。”
“但是,既然死者是自杀无疑,那么凶器呢?浴缸里的水又是谁放走的?”
“会不会是死者自己没有塞好浴缸的塞子?”
“不可能,”谭峰顿了顿,“绝对不可能。你看这个塞子,跟下水口的位置距离是不是太远了?”
李法医豁然开朗,“对!一般来说,在浴缸里割颈自杀的人,会先塞上下水口的塞子,然后打开水龙头的开关,待到里面温水的水位足以淹住一个人都时候,躺进去,割颈。”
谭峰一言不发,用被手套包裹的手指打开了水龙头,奇怪的是里面没有一滴水流出来。
“死者家中使用的是具有两个出水位置的浴缸,可以根据需要改变出水方式——水龙头或是淋浴花洒。”
随后他又打开了花洒的开关。
“哗啦呼啦——”水花准确的淋在了死者原先陈尸的位置。
谭峰与李法医交换一个眼神。
做到这种地步,用大拇指也能想出来这不是一件普通的自杀案件。
“凶器呢?在死者家里找找。另外,花洒开关上的指纹,查查,跟吴明盛与云笙对比,如果是第三者的,那么就与数据库里比对,一定要查出来。”谭峰眉宇间零落着星星点点的戾气。
“阿笙,阿姨来陪你好不好呀。”
阿笙不答话,怯生生地看着周伊兰。
“阿笙,你妈妈是个怎么样的女性啊?”
阿笙大眼睛咕噜噜转两下,用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妈妈脾气不好,总是和叔叔吵架,叔叔他……”讲到这里,阿笙余光突然瞥见继父笑盈盈的脸,登时被吓了一跳,止住了话音。
周伊兰狠狠瞪他一眼,转而用和蔼的语气对阿笙说:“叔叔就是他吗?他怎么了?”
阿笙欲言又止的目光扫过周伊兰散发着真诚的双眸,却终是闭口不言。
周伊兰心里抓狂,面上却还得维持着和善的表情。
那所谓继父绝对有鬼!
此时谭峰正向这边走来。
“谭队。”
“有什么事儿吗?”当着阿笙的面,谭峰问得很隐晦。
周伊兰的视线在阿笙金色的发旋上微微迟疑了几秒钟。
谭峰会意,转身走向这间屋子的隔间。
周伊兰递给阿笙一个安慰的眼神,随后跟了过去。
“有什么情况吗?”
“那人有问题。”
“鬼也知道他有问题。”
周伊兰嘴角一抽,“不是,谭队,您听我说完行吗?”
谭峰眉毛一扬。
“阿笙很怕他。刚才阿笙想对我说什么,但是当她看到继父的时候,就突然什么也不说了。他是阿笙报案之后一小时才赶回家的,我们也确认过在死者死亡到现在为止,这栋别墅里的所有电话加起来一共只使用过一次——”
“是打给我们的。”谭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个皱皱巴巴的烟盒,摸出一只烟来,叼在嘴里,“也就是说,他根本不可能在案发后与阿笙统一口供或是串通好隐瞒什么事实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他这三年来一定做过什么事,让阿笙对他这个继父言听计从,丝毫不敢忤逆。”
谭峰的儿子十四岁,正是和父亲称兄道弟的年纪,小男孩大大咧咧,有啥话就明明白白地跟爹爹讲了,也就“喜欢上哪个小姑娘”这种事儿还藏着掖着。七八岁的小男孩,更是喜欢把父亲看做是英雄,但不管怎么样,都开朗得很。
绝对不会像阿笙这样,胆小得像个女孩子,且将家里唯一的男人视为洪水猛兽。
周伊兰开口欲言。
“阿姨……”阿笙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跑来,此时正小心翼翼地扒着门框。
周伊兰瞧见那张可怜兮兮的小脸,心都碎了。
“怎么了怎么了,我的阿笙小宝贝。”
阿笙却好像被吓了一跳的样子。
谭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第三视角静静观察着这一切。
“阿姨,我妈妈……她是再也醒不过来了是吗……”小哭腔嗫嚅着,哭化了周伊兰身为一个人旁观者的冷硬。
她冲上去,一把将阿笙抱在怀里,“别哭,哎呦,阿姨在呢,阿姨也护着你。”
谭峰悲叹一口气,将未点着的烟夹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独自忍受着戒烟的痛苦,最终还是忍不住掏出打火机来,“吧嗒”一声打着了火。
就在此时,他浑身突然冒出一股冷汗,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透过那跳动的火花,他看见,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仿佛名为喜悦与惊慌的神情交织在一起,飞快地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