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光年的距离》南木秦

5、下雨天

　　期末，她的课业比之平时稍稍繁重，最近我们已经不怎么见面。
　　闲着没事的时候，有认真思考过这个女孩的存在对我有何意义，得出的答案是，她的确有洗涤我心中悲伤，只是……
　　那份悲伤太过浓稠，亦或者我的冷漠已经深入骨髓，因此即使是感受到了来自她的满满善意，心里竟然也不曾对她拥有太多的在乎。
　　我的人生好似从一开始就和‘幸福’这两个毫无关系，甚至还很不顺畅。即将死去，这是我最大的秘密。
　　那天我突然在咖啡店里昏倒，是店长姐姐送我去的医院，她因此成了知晓我秘密的人。从医生那里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几度哽咽出声，可我的心跳的频率好似没有任何波动，只那样平稳地跳动着。
　　虽然是良性肿瘤，但却生长在脑部，而且是极其致命的位置，如果进行手术切除，意外脑死亡的概率在百分之五十以上。
　　我的命运有趣得像一场玩笑，这大概是负责掷骰子的那位大人对我犯下的错所施加的惩罚，亦或者那位大人真的对我产生了厌倦，不愿意再赐予我活下去的机会。
　　没打算做手术赌一次，而之所以会犹豫竟然是担心自己会活下来。那时的我只想要平静地死去，结束无用的一生。所以，死亡这件事，一开始我是毫无畏惧的。
　　地铁车厢里怪味弥漫，像是有什么正偷偷腐烂；一群少女东倒西歪地挤在一起闭眼休憩，过道上两个小男孩开心地谈论着寒假的安排；年轻人都在玩手机，剩下那些疲惫的大人们习惯性地保持着了无生气的状态。
　　我缩在角落里茫然着眼神。
　　温柔的提示音又一次响起，我被惊醒，那两个男孩笑闹着谈论的声音清晰地涌来，他们说的好像都是些无聊的校园逸闻。我偏头看向车窗外闪烁的灯火，微弱的喘息令哀伤层层上涨，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
　　某些瞬间我会想起父亲和母亲，心疼、可怜、苛责……分不清自己对他们怀揣着怎样的情绪，因为每当试图去记起一些美好的东西之时，脑袋里总是闪过他们不停争吵或相互埋怨的画面……
　　车厢门缓缓开启，我背上吉他，掀起帽兜戴在头上，一步步地往外走去。
　　昏黄的灯光照耀着满地的积水，滴落的雨滴奏响一场落寞的喧嚣；人群似潮水般涌过，漆黑的雨伞帷幕般地荡漾。我的双手环抱在胸前，身子微微躬着，步子迈得很快，像极了是在惊慌失措地逃离什么。清冷的夜风从指间拂过的刹那，我蓦然呆立在原地轻声惊呼着向前伸出右手，试图去抓住错身而过的什么。就在刚刚过去的那个瞬间，我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悄悄地溜走。那种东西就像雨夜里街灯在水中的倒映一样忽明忽暗，哪怕拼尽了全力，仍旧无法看清。
　　什么也没抓住，只感觉到掌心的冰凉。
　　我抬头，发现雨夜的天空中竟然悬挂着一颗颗十分明亮的星辰。
　　每当遇上下雨天碰巧又没带伞的时候，我总能从街对面的便利超市借到雨伞（因为是常客）。可今天运气差得很，还来不及问好，值班的老奶奶就摇头告诉我刚开始下雨的时候筐里的伞就被借完了。这可真是件糟心的事，如果一路淋回去，指定是要着凉的，这意味着上班准会迟到，那我又得挨寻姐姐骂了。
　　“这个季节不该下这么大雨的呀！”老奶奶皱起眉头看着屋外说道。
　　“哦，可能老天爷的心情不太好吧。”
　　我推开门准备离开，值班奶奶却突然唤住我说道：“让朋友来接你吧，这么冷的天，淋坏身体可就麻烦了。”
　　我微微笑着点头致谢，说道：“朋友们都住在很远的地方，不方便打扰。”
　　“附近没什么认识的人吗？”
　　我微微瞪大着双眼从衣兜里摸出手机，从上到下翻动着通讯录，一遍又一遍……
　　“能打给谁呢？”我呢喃出声。
　　……
　　夕莹没在便利店里发现我，于是转身来了隔壁的二十四小时书屋。彼时的我将双手放进衣兜，佝偻着身子埋头坐在屋檐下的排椅上。目光聚焦的地方是排水沟旁的一方石槽，从屋檐滴落的雨滴总是能精准地降落在它的中心，空旷的回响提醒着他时间的流逝还在继续。
　　她接连唤了好几声，我也没抬起头来，最后她只好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
　　我摘下耳机抬起头来看向的她，脸上突地一阵冰凉。
　　以为是雪花落在自己的脸上。
　　她有些害羞地笑着。
　　第一次遇见陌生人的时候，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瞥，我们也将本能地记住那张脸上的细节。她故意睁大的双眼、有点搞怪的眉毛、微微耸起的鼻尖……还有她干净的呼吸在无限放缓的时间中愈来愈清晰。我无时无刻不在期待脑海中的纷繁思绪可以瞬息平静、所有的幻象都像河间的薄雾一样在风吹过的时候悄然飘散，在这分秒之间我第一次直视着女孩的双眸，这一刻似乎即将到来。
　　“夏夜哥哥？”
　　“夕莹啊！”
　　我站起身来，女孩往后稍稍退了退。
　　“怎……怎么了？”可能是因为我此刻的声音太过不同，她变得有点紧张。
　　“你嘴角的两端会微微上扬。”
　　“嗯？”
　　“当你叫我名字的时候。”
　　不知怎么地，女孩一下子就羞红了脸。她一路小跑过来，身体正当发热，这会儿额头居然开始冒汗。
　　“哦，”夕莹伸手抓向自己后脑上的头发，接着又抚了抚额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窘迫不安的少女左顾右盼，却似乎又很想用眼神触碰我的目光，因此纠结得握紧了小拳头。
　　我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我不怎么冷的。”话音落下的时候，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我微微笑着开口说道：“你冒着汗，风一吹就会着凉的。”
　　她轻嗯一声，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赶紧回去吧。”
　　“你……是不是只带了一把伞？”
　　她这才反应过来。
　　“啊……”夕莹用空着的一只手用力地拍在自己的脑门上，“我出门的时候太着急了。”她一脸胆怯地瞥来。
　　萦绕在耳畔的滴答声比刚才小了些，来自天空的这场喧嚣似乎马上就要归于平静。
　　“你急着回去吗？”
　　……她摇头。
　　我们又像往常那样依靠书架背对背坐在角落里，等雨停。
　　手捧的书名字是《The Island 岛》，出自一位英国作家之手。夕莹的存在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已经一个月过去，也才读了几十页而已。主要是因为书里的人物名字大多很长，如若没有她之前一次次地打扰，我应该能记清楚，而不至于每天都从头看。
　　神奇的是，此刻她胡乱翻动书页发出的声音竟令我觉得安心。
　　“看书是很重要的事吗？”她一边拍打手上的尘埃一边开口说道。
　　“……”我的口中发出几个不清不楚的音节。
　　“可以再和我说说你和那个女孩的事吗？”
　　“哦，想听什么？”
　　“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的头轻靠在书架上，沉默了半分钟，然后缓缓开口说道：“她是初二的第一学期转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