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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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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门前的路边多出辆车。
推开门的刹那,家里一瞬安静。
奶奶和义母在厨房准备晚餐,小杪(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趴在炉边的地毯玩纸牌游戏,爷爷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撑在窗台上打着电话的人是我六年未见的父亲。
意料之中的陌生感让我颓然无力,身体微微颤抖着,好似即将倒下。我默默地埋下头,脱掉鞋放在柜子里。
义母从厨房出来和我打招呼。木然无助的笑容升起在我的脸上,接着弯身点了下头,没开口说话。我是不怨恨这个女人的,但也始终无法认同她的存在。
我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爸爸大概是没勇气来找我谈话的,可那个小丫头却来敲门了。是奶奶让小杪来的,我在楼上听见了。
“礼物呢!今年还有吗?”她问。
我每年都买好礼物放在爷爷奶奶这儿,等小家伙自己来取。因此,我和这个妹妹并非是全然陌生的关系,至少她知道自己还有个素未谋面但却喜欢送礼物的哥哥。
“现在的小孩子都直接开口要礼物的吗?”我的言外之意是你哥哥都不唤一声,我干嘛要给你礼物?
可小杪完全没有这样的觉悟,“对啊!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我装作一副吃惊的样子起身去抽屉取出一样东西放到她的面前。
“哇……是描画本。”她迫不及待地扯开包装纸。
“知道我是谁吗?”
“哥哥嘛!”她稚声稚气地说道。
“知道我的名字吗?”
“……夜。”她的声音一高一低,说着突然凑到我的身边耳语,“爸爸怎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啊!好奇怪的。”
我禁不住笑,“嗯,大家也都觉得很奇怪。”事实上我的名字是妈妈取的,但现在显然没必要和小杪解释这件事。
“那你干嘛还很高兴的样子?”她一脸奇怪地看着我。
“难道要哭给你看吗?”
女孩瘪瘪嘴,没应声,她去书桌上找了一支铅笔回来在描画本上专心致志地涂画。
“为什么之前都不回来?”她突然开口问道。
“额……在忙些别的事情。”
“什么事?”
“大人的事。”
“哥哥是大人了吗?”
“你认为?”
“我认为不是。”女孩摇着头。
“为什么?”
“猜的,感觉。”
“啊……你也有点神奇呢。”
小丫头耸了耸肩。
“学校里朋友多吗?”我问。
“没几个。”
“不应该啊!你这么可爱,会很受欢迎才对。”
“哥哥觉得我很可爱吗?”小丫头偏过头来冲我眨动眼睛。
“嗯哼!”
“哎……”她竟然叹了一口气,“本来朋友挺多的,可上个月爸爸妈妈让我换了一所学校。”
“为什么?”
“妈妈说我挺聪明的,去好的私立学校念书的话会更合适些。”
“哈……真想知道你有多聪明。”
“那我们来玩十万个为什么吧,你问我答。”她一脸惊喜地开口说道。
……
饭桌上,气氛因无言而尴尬,活泼好动的小杪竟然也很安分地吃着东西,不过她的目光不停徘徊,仿佛是在查探局势的走向。
想说什么就说不是更好吗?情绪什么的很重要吗?我想着,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桌上的菜大部分都是义母做的。我动筷的时候全家人都看来,好似在关注着什么重要人物。
大概是从我的脸上读到了满意的神色,爸爸认为是时候开口说话了。
“还在做音乐?”
“嗯。”我埋着头淡淡应声,企盼着父亲能觉察到我并不想和他说话的意愿。
父亲一定觉察到了,但还是选择了继续开口。
“毕业后不是继续进修了吗?”
“没有,”我摇头,“突然不想再继续,就放弃了。”
爸爸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又问:“现在做什么工作?”
“咖啡师,咖啡店里上班。”我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
“音乐方面明明发展得那么好,去咖啡店这种地方上班也太委屈你的才能了。”
“会看着办的。”我把手握的筷子重重放回桌上。
没办法面对他,太陌生。
爸爸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义母伸手拉住。
“咖啡店上班怎么了?”奶奶突然开口,“小夜本来就是个安静的孩子,不挺适合的吗?”
我再次拿起筷子,可没过几秒却又放下,嘴里喘着气说道:“太闷了,你们先吃,我吹吹风就回来。”
吱呀一声响起,门被我掩上。
屋子里响起不轻不重地吵闹声。
整座城市沿着海岸在夜色下呈现出一条极具魅力的弧线,千万家灯火犹如洒在城市之中的无尽星辰,它们与漫天飘飞的落雪互相辉映,成就一场独特的雪景。
我站在路边,远处绽放着烟火,似流星划过。
“知道吗?你的眼中能看到烟火呢!”恍恍惚惚的声音响起在耳边,我的心因此一阵绞痛。
因为她,慰藉和痛苦并存。
因为她,我的眼中始终都在闪烁着遥不可及却又生生不息的希翼。
重新回到饭桌上,这次爸爸没再开口对我问话,大家的注意力都刻意地集中在小杪的身上。虽然很有效地将尴尬避免,但也让我的处境更加难堪,所以我很快就回自己房间待着了。
我将前后的窗户一起打开,冰冷的夜风激荡回旋,响起的呜咽和吱呀声让房间里多出一股淡淡的空寂。我举起啤酒罐咕噜咕噜地喝了两口,然后低垂着眼眉望向光滑的地板,下意识地伸出食指来在地上胡乱晃动着,写了一个字——音。起初没有在意,因为我并未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写下她的名字。几个呼吸后我瞪大着双眼一脸惊慌地想要直身起来,身前的小桌子被我不小心碰倒,散落一地的书册挡住了写下的那个字。双手在床沿上支撑许久,埋下头去的时候,只看见自己昏暗模糊的影子。
忧伤再度上涨。
我对Post-Rock情有独钟,痴迷于隐藏在躁动和喧嚣里的孤独感。那样的东西会勾起人的灰色回忆,而我借此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心似乎不再那么痛了。我最喜欢后摇乐队来自英国的莱斯特,这支五人乐队有一个十分温柔的名字——Maybe she will。他们的风格很独特,算不上爆炸系后摇,和唯美更是没有半点关系。任性妄为的他们只是在做着自己喜欢的旋律,用自己的唱声一次又一次地穿透听众的灵魂。
他们有一首曲子——He Films The Clouds Pt.2,偶然在一个视频集锦里听到的。那之后我经常听这首曲子,准确地说,只是在听其中的那段简短的唱词而已。
Now we\'re apart。
Though not through choice。
Do we stay mute?
Or raise our voice?
Now we\'re apart。
Though not through choice。
Do we stay mute?
Or raise our voice?
Now we\'re apart。
……
此时此刻,唱声反反复复地响起在耳边,像是在帮沉浸在极度悲伤中的我嘶声呐喊。
就像歌词一样,我也不停地在问自己要不要继续这样沉默下去。
在我看来,二十四岁似乎是一个很神奇的年龄,这个年龄的人不得不审视着自己的过去徘徊在未来的眼前。张惶、无奈、痛苦……长大了的人依旧还是会经历这些熟悉的东西。不同的是,在乎的和不在乎的、错的和对的、明白的和不明白的……所有的一切无时无时无刻不在变得清晰,而这比未知更让人恐惧。诡异的是,身陷迷茫的人似乎早就拥有了一双能够看尽未来的眼睛——原来这就将是自己的一生。
我躺倒在床上,伸手扶住额头,望着低矮的黑灰色天花板发呆。
喘息、哽咽、心痛……或许,都只是在无病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