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万光年的距离》南木秦

21、学徒

　　没什么事，我本打算一整天都待在屋子里，可后来爷爷主动指示我离开，说是我没必要在这儿陪着他。和几年前相比，爷爷的身体差了很多，就连说话都已经成了件痛苦的事。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爷爷不想我见到他如今的模样。
　　我骑上自行车出门了。
　　远离海岸线的一边是起伏的旷野，尽头耸立着高高的山峦。我的脚踩得飞快，想象自己穿越到老去的时光里。
　　前方突然出现一段岔路，我摁住刹车放慢速度让自行车停下，旋即朝路边走去。抬头，路口处电线杆上的红色小风车呼啦啦地转着，还和曾经的声音一模一样。我站在那儿，像过往那样一动不动地沉默仰望。
　　初中部的正门关了，但对我而言，如果真的想要进去，总是能找到办法。
　　校园里空无一人，池子里的水干了，操场上的旗帜无精打采地飘着，高大的教学楼和所有的树木花草都呆呆地不动，这里仿佛是真实的时间静止之地。我攀上楼梯从一间间教室外走过，享受着不被打扰的惬意。
　　透过玻璃窗看向低矮的讲台，恍恍惚惚能够看见初次来到这里的自己……
　　盛岛的四年，也是我必须要讲述的经历。

　　极致的冷静，这不像是一个转校生应有的状态；对视之际，仿佛是能窥探到所有人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想法；窃窃私语响起，有人在笑，毫无疑问是因为黑板上那个古怪的名字，亦或是从我漠然冷淡的眼神中感受到了敌意。如今的我已经不记得当时站在旁边的是哪位老师，唯一能想起的是她帮不愿开口我做了自我介绍。
　　大部分同学都对我心怀善意，然而我始终与他们维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熟悉。那个年纪的我已经有了一种稍显稚嫩的成熟，加上又热衷于音乐制作这样的事，因此不太能理解同龄孩子们仍旧有些天真的想法。为了不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我曾刻意去了解他们的想法，甚至对自己毫不关心的东西展露出兴趣，那如同是折磨，让我以为自己只是具行尸走肉。
　　因为工作的关系，爸爸不可能陪在我身边，而妈妈打来的电话也渐渐变少，日复一日的无奈空想让我愈发思念记忆中的她。我清楚她的地址，慢慢地有了给她写信的想法，可真正执笔之时，却发现自己短暂的生命里竟然没有任何一件值得诉说的事情，绝望的我因此而趴在桌上艰难哽咽。
　　学校里，属于怪小孩那种特质又开始为我招来麻烦。没办法的事，转校第一天自我介绍时的无礼态度注定我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交不到新的朋友。
　　放学后，我经常被人堵住欺负。如果愿意服输，这种事应该很快就会结束，可处于叛逆期的我每一次都拼命地反抗，而那群高年级的学生则以此为乐。
　　后来爷爷时不时地会来陪我回家。那段时间，我的代步工具变成了公车。
　　有一天，爷爷说是要去超市买东西，带着我在街上绕了很长的路。途中，我们从一家老琴行走过，年少的我仿若在此受到了来自上苍的召唤。我停下，在高大的橱窗前呆呆站着。虽然已经拥有录音用的电钢，可我却不把那个需要接通电源才能发声的东西称之为乐器（总感觉它不具灵魂）。我一直都在期待，期待能够坐在真正的钢琴前弹奏自己做的曲子。爷爷当时问我想不想进去看看，我摇着头，可脸上却是恋恋不舍。就像暮音说的那样，这的确是我不愿承认的热爱。
　　“在招调音师学徒，不去试试吗？很适合你。”爷爷指着贴在橱窗上方的告示说道。
　　“我？”
　　爷爷点头。
　　“我还只是个初中生而已，这样的事还是算了吧。”
　　“凡事都得试试才知道结果。”爷爷微微笑着推开门。
　　我的调音师学徒生涯就是这样开始的。我喜欢这个地方，调音师傅每天都会留一个小时让我弹钢琴，如果是周六或周日，这个时间会翻好几倍。
　　因为着急赶去店里，放学后我只能偷偷跑掉，以此躲避那些找麻烦的人。
　　后来我才知道爷爷那天其实是故意带我从琴行门口走过的——店里的那个师傅（也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和爷爷是多年的好友。
　　我在夏末初秋时节转校来到盛岛，所以初中毕业的那年才算是来到盛岛的第一个夏天，这个夏天爷爷开始教我学习游泳。
　　大海和游泳池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地方。那天，当涌动的浪花拍打在身体上的时候，我竟感受不到半点恐惧，反而觉得自己的精神开始集中，意志也在变强。
　　渐渐地，就喜欢上了这项运动。
　　每次大概会游上一个多小时，之后我和爷爷坐在岸边说话，一起看太阳同化在金黄的海水里。谈论的通常都是些轻松随意的东西，从来不会牵扯到我的父母。后来没说的了，爷爷就反复讲他年轻时漂泊游荡的故事给我听。我从不厌烦，甚至还会跟着爷爷一起大笑出声。
　　年少时经历的阴影似乎已离我远去。
　　但是……
　　暑假的一个晚上，我的人生再度颠覆。
　　半年不见的爸爸回到了我的身边，和一个陌生女人一起。我从爸爸那里得知了两个消息——妈妈已经再婚，而那个陌生的女人将成为我的义母。最可怕的想象在脑海中涌现，黑暗如同日沉之时的天空一样蔓延。
　　沉默。
　　压抑至极的沉默。
　　整个人好似彻底转变，仿若一条迷茫在城市中的游鱼，眼见只无际荒漠。
　　大概是从这时候开始我埋葬了对父母的感情，也因此一直活在愧疚和自责的漩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