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羊花]画地为牢》写经换鹤

2、你要去哪

　　
　　还剩了几年好活？楼酌心道，苑休这么纠缠不休，不是气死，也几乎叫他烦死，难道还指望能长命百岁不成？倒不如立时咽下这口气，共赴了黄泉再翻旧账来得自在。

　　可楼酌偏又是不能死的，他好容易挣得如今这个位置，怎能说撒手便撒手？恁多人虎视眈眈，又恁多人视他为顶天的梁柱。明枪暗箭都一一捱过，又岂会因苑休一句戏语就此善罢甘休？

　　“这儿是个泥潭。”苑休呼噜呼噜喝着稀米粥，忽然没头没脑道，“落进泥潭的人还想干净么？做着杀人放火辣手摧花的勾当，心里头偏要存一二分光风霁月的念想——楼道长，咱们这般猪圈里搂抱着打过滚的泥猪，可莫想着有朝一日能入室登堂。”

　　楼酌没说甚么，由着苑休吭吭哧哧发笑，顺手将肉包子一掰两半，肉馅儿全在给苑休的一半里。

　　苑休虽不是个饿死鬼，却仗着觉不出是饥是饱，成日价胡吃海塞，眼下亦是来者不拒。堪堪咽下自个儿这半，又巴巴儿盯着楼酌还未咬过的那半，挤眉弄眼地示意他，就差没再流个口水。楼酌便把剩的面皮递去，被苑休就着手一口叼走，几乎没嚼两下便吞进了肚里，末了还不晚咂吧咂吧嘴，好似刚品了甚么山珍海味。

　　楼酌道：“只有泥猪才吃这么多。”

　　苑休剔着牙，眯着眼睛笑道：“你不光搂着泥猪睡觉，你还亲他。”

　　楼酌不再说话，起身出去唤来小杂役收拾筷碗。

　　小杂役个头虽矮了些，做起活来倒也勤手快脚，几下便将油腻腻的桌面抹了个干净，不时还与楼酌胡乱扯些闲话。甚么菜田深夜起尸，暗牢三更鬼嚎，一个个讲得绘声绘色，好似蹲守在一边看了全程。便是拎去与那茶馆里说书的老先生比，也能排的上名号了。

　　楼酌对这些连篇鬼话全无半点兴趣，却是苑休听得津津有味，若不是楼酌暗暗掩在袖中的手紧紧制住他，他几乎要贴上人家的额头去。

　　待楼酌终于忍无可忍，搜肠刮肚寻出个委婉借口打发小杂役走人时，苑休还恋恋不舍地直咬楼酌的耳朵，低低地劝道：“本来就没个可供你聊天解闷的人，好容易来了这灵光孩子，你怎么还赶人家走呢？吃晌午的时候让他留下，把没说完的那甚么白菜精夜雨报恩说完罢。”

　　楼酌叫耳畔的冷气喷得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饶是如此，他也没把苑休甩到地上去，只淡淡道：“你还要听白菜精？——我看你就是个白菜精，可惜不是报恩，反倒像为寻仇来了。”

　　苑休笑道：“原来我是个白菜精，怨不得成天价被泥猪拱来拱去。”

　　楼酌懒得搭理这般无赖淡话，自顾自翻阅起方才小杂役顺手捎来的简报。苑休见他看得入神，便敛了性子一声不吭，悄悄抽过一张，也如同楼酌似的，安安分分地研究起近日战况来。

　　二人难得于同一件事上留神，殊不知各自心里琢磨的东西仍是大相径庭。楼酌想的是如何调兵遣将才能击退愈发得寸进尺的浩气，苑休却盯着那死伤俘虏的名姓数目兀自发怔。

　　那上头可是有他好些曾经共过事的老相识，最年轻的不过十八九岁，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如今千金头颅不知被谁借来充作战功，便是留了一口气的，他日不知何时也要变作虎头铡下的厉鬼亡魂。

　　苑休后知后觉，好像现在才晓得他与楼酌之间当真是横着道血淋淋的臭水沟的。他咽气化了鬼，身子轻飘飘，叫风一吹一荡，便以为能晃晃悠悠地落到楼酌身畔来。哪知那腥气熏天的的血河里蓦地伸出数只瘦削惨白的手，皮肉翻卷露出森森的骨头，冷冰冰的指尖方一碰到苑休，便好似给他施了个定身咒，任他千般挣扎，费尽万般工夫，只如同个被蛛网粘住的蚊虫一般对着空气拳打脚踢，终究是避无可避地被拖回了那道触不着底的大恨深仇。

　　楼酌不知甚么时候抬起眼来，看着苑休不似平常欢欣的神色，滚到了喉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最后不咸不淡地说：“莫看了，白伤心。”

　　苑休道：“我没心没肺，怎么伤心？”

　　紧接着他又叹道：“竹篱茅舍不甘心，眼下房子整个儿塌了，才发觉睡惯了的破木板床原来暖和得很，连屋里咬人的蚊子都是好的。”

　　楼酌道：“你大可去寻你的宝贝蚊子，作甚么在我这儿赖着不走？”

　　苑休道：“楼大人料事如神，我今儿还真想出去走走。”

　　日日缠着楼酌也非苑休本意，若是他能离了这困鬼的房间，依他活着时的散漫性子，岂是这方寸之地所能拘束住的？可惜老天爷与他不相熟，偏生把他禁足于此，不得不老实待着与楼酌相伴。纵然有心出门转悠会子，还得仰仗楼酌替他琢磨出的一条妙计。

　　楼酌好似早有准备，从怀里摸出一只捂得热热乎乎的羊脂白玉手镯，冲着苑休一扬，只等他来钻。

　　苑休不急着把自个儿装进去，却拿起方才看过的简报，指着个名字问楼酌道：“这个人是死是活？”

　　楼酌道：“若是对头，你可咒他还剩一口气。若是朋友，你不如盼他早死早超生。”

　　苑休点点头，把简报卷了塞进袖里，道：“今儿天气好，劳烦楼大人带我往那暗牢里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