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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皮蛋瘦肉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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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中醒来的时候,手机铃声已经播到了副歌部分,电话的震动同时开启,原木制的五斗柜被震得嘎吱嘎吱响。我不舍地伸出一只光溜溜的手臂,去拿床边五斗柜的电话。
“喂?”
按下接听的瞬间,我把手臂嗖地缩回被窝,一整晚酝酿出的温度就这样轻易被污染,接电话的手臂带来一阵清凉,迅速在被窝里扩散自己的势力范围。
“你怎么还没下来啊?不怕迟到啦?”谭雨轩的声音轻松愉悦,怕迟到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她。
我竟然睡过头了。
奔下楼的时候,谭雨轩刚刚解决了手中那盒已经被泡得变形的牛奶,估计又是谭妈妈烫牛奶的时候忘记了时间。
“哐当”,谭雨轩顺手把手中的牛奶盒子丢进垃圾桶。
“今天不骑车了,我请你打车。”
“楚晴,你该不会是睡过头了吧?你看你的头发!”
无心跟她讨论头发,我刚才关门的瞬间看到客厅的挂钟已经指向了七点半,不打车铁定迟到。谭雨轩叮叮当当地推着车跟我后面,顺势在出门口的时候将车丢进自家单元楼下。
早上的小区门口,永远有会做生意的出租车司机守候着,我第一次觉得他们实在很可爱。
“你还是招了吧,昨天到底和谁幽会去了?嗯?”
谭雨轩嘴巴里一股特浓牛奶味儿,我空腹闻到十分反胃。
我默不作声,半真半假的焦急挂在脸上,直视出租车司机的方向,俨然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楚——大——晴!”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我问数学题去了。昨晚一道题我解了俩小时,难死我了。”
“你看你,你看你!”谭雨轩发现语言上的质询已经不够用了,食指笔端地对着我上下晃荡着。
“你要跟我说是问语文英语地理物理的我都还能相信几分,你跟我说高一的数学有什么题能把你难到大晚上不回家去找老师,楚晴你撒谎也得打个草稿嘛!你真当我傻啊。”
“我可没说过你傻。”
我扭扭身子,把自己又摆直了一点,清清喉咙,牙膏的薄荷味还在口腔里迟迟没有消散,每次刷牙之后都觉得口水被吸走了一样,干干的很不舒服。
“我昨晚不正好在写数学试卷嘛,就顺便一说。”
终于把我逼到就范,谭雨轩扬起右边眉毛,那副死得意的样子很欠揍。
抢在她再次开口之前,我郑重而严肃地转过头去说:“都是别人的事,你大概都不认识。我答应了别人要保守秘密的,所以大小姐你别问了。”
只要这个“别人”不是林日朗,谭雨轩很容易就能闭嘴。
徐旭的脸又浮现出来,他轻松地说林日朗喜欢的是我,眼神笃定,还带着得意洋洋。为什么人们总喜欢在揭穿别人极力隐瞒的事情之后摆出一副得意的皮相。别人不愿你知道的事情被你揭发就那么值得骄傲?
心中愁云一朵一朵压过来,我转头望向车窗外,熟悉不过的风景,只是平日的我们总是走在自行车道,今日换个角度,看着那些狂奔着的自行车上的少年们,都是无忧无虑的样子——我们每天上学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吗?
泰戈尔说,你看不见你自己,你能看见的只是自己的影子。
运动会的报名开始,每个班都沉浸在跃跃欲试的浮躁氛围里,上课不认真的人,开始更加专注地讨论报什么运动项目,准备文艺节目参加预选,甚至火炬手的核心人选,这些都被列在课上的小声讨论范围内。上课认真的人也开始天马行空,计划着自己要如何在文艺汇演和运动会上大展身手,以证明自己绝不是书呆子之流。
大概年年的秋季都是如此,老师早已有了对策。上午的五节课,一二节语文考试,四五节数学考试,中间的第三节地理竟毫无体恤劳苦学生的意思,上足了一个章节的内容还拖堂十分钟。我难得晚起,胃里空空如也,竟然也抓不住间隙去买个早饭。
上一次没有吃早餐是因为当天赶着去夏令营集合点,我盼了很久的北京团终于在那个暑假得以实现,结果在机场大巴上我整个人面色苍白,捂着当时不知道是胃还是肚子还是肠的位置疼得直不起身来。最后我失去了那次夏令营的机会被妈妈领回家挂盐水。医生奇怪于我这么个小不点怎么会有那么厉害的胃病,无奈之下也只能再三叮嘱我以后务必要吃好早餐。
我空着胃,只好一路坚持着,等数学考试结束。
黄大喵监考的时候一向喜欢盯着自己的脚趾头思考问题,具体思考过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他初中就是我的数学老师,高中竟然这么有缘分地当上了我的班主任,当然“黄大喵”是在高中才得来的美名,因为他在向同学做自我介绍的时候戏称别人都说他长得像加菲猫。
数学考试的尾声,黄大喵走下来象征性的浏览一遍大家的情况,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受到了强烈的惊吓——我捂着自己不高不低的胃使劲冒冷汗,笔头还攥得死死的,估计当时的脸十分苍白,嘴唇已经持续十来分钟瑟瑟发抖。
我死死地盯着卷子第22道大题,其实没有那么难,平行四边形已经□□练地不能再熟悉了。可是我下不了笔,胃部不间断地传来抽搐般的疼痛,像是激昂的交响乐谱,每隔十来秒就有一个高音起伏抽得我恨不得晕厥过去。
我咬牙狠狠地忍着,等待下课,等待午餐,等待温暖的食物拯救我于这翻江倒海的疼痛之中。
黄大喵急忙俯下身来问我怎么回事。初中的时候我身体一直不太好,黄大喵的数学课大半部分我都是睡过去的,不巧我的数学分数一直不低,还总在帮忙拉高平均分,黄大喵也就任我睡着度过了初中。
“黄老师,我——好像是胃病犯了。疼。”
有时候,一个字的形容胜过一篇定语的堆砌,直达重点,很难造成不必要的误解。我蹦出最后一个“疼”字之后眼珠子不住地往上翻,翻着翻着就被类似电视机的雪花屏幕占据视线,最后的意识停留在头撞向那张试卷的第22道大题,一声闷响。
午后的阳光还是柔软温润,干涩的喉咙和嘴唇冒着让人作呕的气味,我死命闭着嘴巴,深知现在开口一定有强烈的口臭。黄大喵坐在我的病床边上,惊讶于我这么快就醒了过来,好像我从来没在他的数学课上醒得这么早。
“好点了没?”黄大喵推了推他厚重的眼镜。
“嗯,不疼了,谢谢黄老师,麻烦您了。”我把张嘴的弧度控制到最小,尽量不让口气外露。
“你妈妈去付医药费了,看着你醒了我就放心了,以后可不能这么大意。这样下去,怎么熬过高中三年啊。”黄大喵的声音糯糯的,和数学课上一样,有极强的催眠作用。
“嗯。”我闭着嘴巴,轻轻应了一声。瞪得溜圆的眼睛表示我会虚心听取教诲。
黄大喵说罢站起来,双手垂在两边顺势拍了拍裤兜,他的西裤已经坐出了许多褶子。
“行吧,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养,明天如果还不舒服的话,就再休息一天。”
我顺着他的头仰过去,看见挂在一旁的吊瓶,装着一半透明液体,在阳光的渗透下冒泡。
“好,谢谢黄老师。”
黄大喵的视线向门口移动,妈妈拎着包踩着高跟鞋急急忙忙地走进来,鞋跟和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黄老师,咱们一起出去吃个午饭再走吧?您看您专门把楚楚送过来,真是麻烦了!”
妈妈是什么时候去烫了卷发,看上去比以前多了一分妩媚。每晚她都比我晚回家,我也很久没好好地这么看她了。
“没什么,楚晴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以后你们都得多注意啊。家长再忙,孩子还是要照顾到的。”
妈妈低下头连声说是,嘴角的笑意多带了一点惭愧。
黄大喵在我面前也不好多说家长什么,于是绕过我的床沿,走到妈妈的跟前,“午饭我就不吃了,您好好照顾楚晴,我先走了。”
我极少见到黄大喵这样严肃的表情,平时他总一副憨憨的模样,也爱和学生开玩笑打哈哈。
妈妈跟着黄大喵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还在争取留他吃午饭,走道上很吵,来来往往的白大褂和孱弱缓慢的病人,让这个地方显得更没生气。
妈妈最后还是一个人回来了。
“楚楚,今天妈妈不是把饼干和牛奶放在桌子上的吗?怎么没有吃呢?”
“唔,今天睡过头了。谭雨轩催我起来的时候都快迟到了,我就忘了拿。”
妈妈把包丢在了病床旁边的柜子上,伸手过来抚摸我的刘海,它们半挡着我的眼睛,在妈妈撩开的瞬间,额头残存的细密汗水在阳光下加速蒸发,凉凉的。
“怎么会睡过了呢?你从来不迟到的呀。”
“我也不知道,可能昨晚睡得不太好。”
妈妈叹口气,伸手去包里摸索出一盒牛奶,掰下塑料薄膜包裹的吸管,又撕开齿轮状的薄膜,“楚楚,爸妈这几年都忙,没怎么好好照顾你,外婆身边又有小表弟,走不开。我是觉得,你从小就独立,懂得照顾自己,也没怎么让妈妈担心过……”
“其实没事儿,我今儿有点疏忽了,以后不会的。”
我害怕妈妈这样和我说话,我们平时少有的聊天也都在女生的衣着和八卦上。妈妈的心是年轻的,也明白我们小女孩的私密空间要受保护。她很少和我这样认真地说话,这让我浑身不自在。
“嗯,你知道就好。不过,”妈妈把插好吸管的牛奶递给我,稳稳地放进我没有输液的那只手里,“如果有什么不舒服或者不开心,可以找妈妈说。”
妈妈没有说“一定”或者“必须”,只是轻轻地告诉我,妈妈是你倾吐的对象之一,内心无援无助的时候,你还总有后盾。这种温柔和理解让我的胃随着牛奶的浸入,柔软地像棉花糖。
牛奶是温热的,这应该是妈妈第一次给我烫牛奶。
“医生说你要先进一点流食,等这瓶药水输完了,再吃点东西。对了,刚才你口袋的电话一直在震动,我帮你拿出来了。”
妈妈从包里把电话拿出来递给我,我把空空的牛奶盒歪斜地放在被子上,谭雨轩新来的短信和昨晚的一个“好”字形成鲜明对比——无数的语气助词和标点符号,组合拼凑出焦急万分又十分嫌弃的一张脸。
“你怎么了呀???电话也不接!!!刚才你们班的人说黄大喵把你送医院去了!你没事吧!?!?”
“我刚给黄大喵打电话了!!你快好好给我休息!休息!今晚放学我看你去!”
“呀~~~~~~~~~记得吃饭吃饭吃饭!!!”
网络上的标点符号推陈出新,谭雨轩的挚爱还是感叹号。
“放心啦,已经活跃地要跳舞了。晚上别过来,我输完液就回家睡觉咯!”
我们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络的?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总是在坏事发生时易被放大,谭雨轩的关心从一堆夸张的符号里蔓延至我的身心,浓浓的就像含过一小片芝士,在嘴里久久弥漫那股发酵过的味道。
我退出短信,发现几个未接电话,都是徐旭打来的,差点忘了中午还要排练,我迅速按下拨号键。
“楚晴,你今天怎么没来?”徐旭那边播放着李竞纯选的背景音乐,来自秘密花园,绵软悠扬却略显沉闷,节奏总是不太明显。
“不好意思,我最后一节课的时候犯胃病晕了,现在在医院输液。今天恐怕来不了了,你帮我给李竞纯请个假吧。”
“什么?晕了?你没事吧?”
“没什么大碍,就是忘记吃早餐了。帮我跟李竞纯说声抱歉啊。”
徐旭深吸一口气,正还打算说什么,李竞纯在那边压过背景音乐大声喊起来:“徐旭赶紧过来,该你走位了。”
“你先去排练吧,我该吃药了。”我挂了电话。
为什么要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撒谎呢?好像没有个像样的借口就无法构成挂电话的理由。
和妈妈淡淡聊了学习和参加模特队的事,药水竟然也很快就输完了。期间妈妈的电话响了不下五次,都被她尴尬地挂掉。
直到医生换了一瓶药水,妈妈征求医生同意之后给我买来了白粥,喂我吃下,我晒着窗边暖暖的太阳觉得好久没那么安静地坐着了,和妈妈一起。
吃完药,妈妈电话再次响起来,她的手指已经放在了挂断的按键上。
“接吧,肯定有啥重要的事儿。”
我们其实都不想成为对方的负担,即便那负担是甜蜜的。
妈妈看了看我,起身出去接听电话。
我躺下来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把被子拉高,裹住脖子,吃得不算太饱,倦意却汹涌袭来。妈妈很快又走了进来,帮我掖了掖身体两边的被子,叫我好好睡一觉。
“妈妈,你有事儿先去忙吧。我这几天累死了,估计得睡一大下午呢。你在这儿守着也没事做。”
我的语速很慢,尽量让语气保持轻松平和,生怕妈妈误会我是赌气之说。想要说服别人相信你的方式有很多种,强硬和过快的表达并不讨好。
妈妈笑了笑,拂过我的刘海,说:“旅行社那边出了点状况,我是得去处理一下。医生说你最好吃过晚饭之后观察一阵再回家,我一会给你带晚饭过来吧。”
我笑成一朵花,眨眨眼睛说:“谢谢妈妈!”
昏昏地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直反反复复地做梦,又是手机的震动把我吵醒。那个模糊柔软的梦里出现了很多人,谭雨轩表情丰富的脸,徐旭低头惭愧得像个犯错的孩子,李竞纯骄傲却面带微笑地跟我说“谢了”,还有一片蓝色海洋浮在头顶,同时间有阳光穿了过来……
手机屏幕闪着一串数字,没有存在联系人名单。
“喂?”
至少有三秒钟的沉默,我心里咯噔一下,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再次看看这串数字——像是前天晚上李竞纯发短信给我的那个号码。
“喂。”是林日朗。
我默不作声,不知道应该回答“你是谁”还是直接问“有什么事”。
“嗯,那个,我是林日朗。刚才李竞纯跟我说模特队训练的时候提到你胃痛进医院了,你现在还在医院吗?”
“哦,是啊。怎么啦?”
“没什么,我在C市打比赛,今天刚好我们轮空,所以我回来拿点东西。”
我把电话放在耳朵上,侧身保持平衡以免它滑落,窗外已经渐渐暗下去,风吹进来凉丝丝的,我把手放回被子,任电话那边的沉默继续蔓延。
“反正今天也不回学校,我能不能来看看你?”
我一惊,手机顺着耳朵滑到了脖子下面。我匆忙地抽出还未捂热的手,在脖颈间摸索着电话。
“喂?你在听吗?如果你觉得太打扰的话……”
林日朗没有继续,等着我打断他说没有打扰,来看看有什么嘛,随便来。
可是我说不出来。
昨晚徐旭异常坚定地眼神又浮现出来,那句话说得铿锵有力,他甚至还要加上一句“我就是可以肯定”。
故作聪明的不是只有我一个。
“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儿,睡睡觉就打算回家……”
“楚晴,我就来看一眼,看一眼就走行吗?”
为什么都喜欢在我最后一个字要说出来之前就打断,别人话没说完的时候不要打断不是基本礼貌吗?谭雨轩如此,徐旭如此,林日朗如此。大家都用这样暴力粗劣的方式逼我就范。
而我总是沉默地退让。
持续的沉默在电流声里凝结,我听着电流对面局促的呼吸声,终于开口:“嗯,那行。我在市医院门诊2楼。”
旁边的床位始终没有人来,我就这样霸占着一间病房独享了一个明媚的下午。
林日朗进来的时候敲了门,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旅行袋。
我朝他笑了笑。
下午四点过的阳光已经暗了下来,身影颀长的少年不再老实巴交背着双肩包,灰色的呢子外套即使再大的风也不易吹开。
“你的脸比贞子还白。”
一点都不好笑。
我挪了一下靠在背后的枕头,把身子再挺直了一些,枕头和毛衣的摩擦产生了静电,在这安静的环境下“噼啪”作响。
林日朗坐在刚才妈妈和黄大喵坐过的板凳上,随手把旅行袋放在脚下。我低着头,挂盐水的管子已经被拆走了,手背上贴着交叉的白胶布,我的手肿的像猪蹄。我玩弄着那两条交叉的胶布,余光里林日朗的眼神柔和却坚定地笼罩着我。
我感到极其胆怯,或许还掺杂有心虚的成分。徐旭的声音再次缭绕在脑海里,我何其讨厌洋洋自得的人。
想到这里,我倏地抬起头,眼神幽幽地对上林日朗的双眼,他吓了一跳,耳朵立刻红了起来。背着斜阳,林日朗的耳朵被照得半透明,越来越红,像突然绽放的桃花瓣儿。
“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明知道这样的问题没有意义,可是面对一朵不说话的半透明桃花,实在不知道作何反应。
“那个,你这样明天能去模特队训练吗?”
还真是足够配合,果真是当自己公事公办。
“你觉得呢?”我微笑着望着他,没有生气,没有嘲讽,好像这真是一个我无从下手的问题。
“嗯,如果不舒服,你就多休息两天吧。模特队,其实没什么的……”
“林日朗!”
终于轮到我打断一次。
“你到底想干什么?”
昨天才在这样的不依不饶下受了苦,今天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楚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清楚你什么情况,想来看看你。”林日朗一脸无辜和真诚,像是上课被老师抓包,要努努力解释一下。
这反而显得我咄咄逼人,好像无端端燃起了敌意似的。
“对了,你一个人在这儿?你爸妈呢?”
林日朗四下望了望,才发现这样一个病房里除了我和他没有别人存在的痕迹。
“他们都挺忙的。我一个人在这儿休息就好。”
小学的时候,我们刚开始学习写人,很多的作文都以《我的XX》为标题,我也不例外。我写过很多《我的XX》,其中《我的爸爸》和《我的弟弟》都在班上被老师点名表扬,当做范文在同学面前展示。当时我觉得,爸爸比弟弟好写多了。因为要让我说爸爸,那我可以有说不完的东西。爸爸的样子,爸爸的爱好,爸爸的工作,爸爸的一切,构成了我大部分的童年记忆。
如今,林日朗对着病床上苍白的我突兀地问:“你爸妈呢?”
我才第一次抽出这几年的回忆反复咂摸,竟榨不出多少与爸妈相关的东西。
我低下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林日朗轻轻地叹气,可是我并不须要他这等同情。
“我爸爸工作的公司在外地,他工作很忙,只有周末才回家。妈妈有一家自己的旅行社,这几年逐渐上了轨道,所以也没时间闲着。”
我再次抬头的时候隐去了黯然的眼神,只有一抹勉强的笑容挂在嘴边,但眼角纹丝不动。后来我知道了,假笑的时候,眼角一定要弯起来,否则真的很假。
“楚晴,你笑得很假。”
林日朗从此教会我假笑要多花心思,多施技巧。
我瘪了瘪嘴巴,收拾起不花心思的表情。
“刚才来的时候我本来给你带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我听说犯胃病的人只能吃些流食。可是出租车师傅开得太急了,一个紧急刹车,粥就毁了。我本来想再重新买一碗的,可是……我走遍了医院周围都没找到。”
林日朗无奈地低下头,又迫不及待地抬起眉毛和半双眼睛瞅着我,好像因为自己没有什么补救行为而特别愧疚。
分外之事,本来就无须愧疚。
“没事,我妈妈会给我送晚饭的。”
“嗯。”
“不过,谢谢你。”
“嗯?”
“谢谢你呀,谢谢你来看我,还有毁在出租车上的皮蛋瘦肉粥啊。”
我这次是真心笑了。
林日朗的耳朵又开出了桃花,渲染着半透明的绯红。
“在这儿挺无聊的吧?”
“还行,难得无所事事地这么闲着。”
“嗯,我们比赛下周二才结束,到时候我给你带礼物吧?当是……皮蛋瘦肉粥的补偿。”
我干眨了两下眼睛,不知道这样应该回应什么。
没想林日朗根本就不等我回答,像是想要给你送礼物,不过事先通知一声你好有个心理准备。
“其实,我们比赛那边管得挺严的,所有队员不管有没有比赛,晚上都要回大本营点名,缺席的,就要取消比赛资格。”他面露难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
我顺势看了看表,五点钟,C市的车程至少要一个小时。
“那你快走吧,一会回去就晚了。”
“嗯,那你……自己注意身体,这几天真的就别去模特队了,我帮你跟李竞纯说。”
我请假,怎么也不应该由林日朗帮我跟李竞纯说。
“不用了!我明天就回去上课了,中午训练一下当运动了,对胃好!”
我的音量提升了几倍,霹雳一样喝住了林日朗的请假委托。
那句过度洪亮的“不用了”回荡在安静的病房里,着实把林日朗镇住了。
心虚使人开嗓。
缓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哦,行吧,那我先走了。你……还是小心身体。下周见?”
模特队的训练如此紧张,我们自然下周要见。
“林日朗,谢谢你来看我,再见。”我弯起眉梢眼角,最后朝他笑了笑。
林日朗的背影刚刚消失在门口,妈妈的电话打了过来。
“楚楚,晚上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妈妈现在给你捎过来,不过不能太刺激哦。”
我握着电话,盯着手背上交叉的白色胶布,轻抿着嘴唇,嘴角竟不自觉地上扬。
“嗯……我想吃,皮蛋瘦肉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