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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师妹(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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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闹钟的秒针咔嚓咔嚓地响动。李梦梦睁着眼睛躺在刘路怀里。
刘路刚低头亲了一口她的脸颊,李梦梦就把他推开。
“你都好几天不让我碰你了。”刘路不高兴道。
“这不是这几天都不舒服吗。”李梦梦悻悻道。她把手搁在自己尚平坦的小腹上,感觉像一颗火种盖在手掌下,只要一天不处理掉,它就烧得她心焦。
“没事吧?”刘路问,“要不别吃助眠的药了,我看那玩意儿把你弄得精神恍惚。”
“不吃能睡得着吗?”
“学习别那么拼嘛。”
“哪是因为学习啊!刘路,我们什么时候搬走?自从搬到你这屋子,我晚上就使劲做梦。”
这个卧室只小小一扇窗,还被对面的楼的凸起盖住半边,夜里伸手不见五指。
“你不是说我们九月就能搬大房子了吗?都八月了。”李梦梦抱怨道,“这房子又不透光又小,我们两个根本住不下,我都快抑郁了。”
刘路说:“本来就是一个人住的房子,两个人当然挤得慌。”
李梦梦一怔:“你不想跟我住?”
刘路见她带了哭腔,忙把她抱紧:“没没没,我想跟你住,我想天天跟你住……不是说住不下吗——要不你先搬回寝室调理两天?”
恋爱的初期,两人恨不得每天黏在一起,但同居日子久了,刘路也在甜蜜中觉出些腻烦。李梦梦不喜欢他通宵打游戏,也不喜欢让他请朋友来家里玩,就跟多找了一个妈一样。
李梦梦小声抽泣起来。除了委屈,还有发愁:现在她哪儿敢搬回寝室?徐小凤是寝室一霸,上次她丢在寝室卫生间的早孕测试盒,都让徐小凤刨出来发现了。幸亏徐小凤忌惮她有钱有势的“富二代”现男友刘路,才没把她意外怀孕的事透露给季哥。要是徐小凤知道她被赶回寝室,指不定怎么想呢。
刘路哄道:“别哭了梦梦,我开玩笑的,没说让你回寝室。”
“你手上不是有五十万存款?”李梦梦道,“要不我们先付个首付,把婚房买下来。”
刘路默了一会:“咱们现在才谈几个月呀,没那么着急吧。忘跟你说了,创业初期,公司需要资金,我先拿去周转了。”
“什么?”李梦梦仍然觉得不甘心,“那要不你带我去你家,你家不是有别墅吗?”
刘路强笑一下,支支吾吾道:“不太好,我借我爸妈钱创业,还没闯出个名堂,先带个女朋友回去,他们会断了我的资金的……”
“梦梦,你就先坚持一下,咱们现在还年轻,事业就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
李梦梦实在憋屈,用力捶打刘路的胳膊,刘路一把搂住她,娴熟地又是哄又是亲,忙把脖子上的长命锁摘下,给李梦梦戴上:“这是我妈求的,纯金的,大几万呢,来,送你。”
李梦梦手里攥着温热的锁身,往下拽:“这是你妈给你的长命锁,我不要。”
刘路握住她的手掌:“拿着拿着,我不用长命,我的宝贝长命百岁就够了。”
李梦梦哼了一声,捧住刘路的脸,对着这张年轻俊朗的脸,实在发不出火,只好算了。
她吃了两片安眠药,起身去洗手间。
镜子里的她脸色苍白,眼底发青,最近确实憔悴了不少。
是怀孕的缘故吗?
李梦梦感觉心跳得厉害,她摸着胸口,刘路给的长命锁。
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李梦梦一看就变了脸色:“梦梦,我从南城出差回来了。好久没见了,挺想你的。听小凤说你最近忙,毕业有这么忙吗?咱俩见一面呗。”
李梦梦删了这条短信,手抖起来。季哥消失已经好几个月,她以为季哥有了新欢,已经把她这个前度情人忘了。可是他们毕竟没有正式提分手,意外怀孕给两个人的关系埋下了一颗大雷。
“小凤,明天你陪我去打掉孩子吧。求你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千万别告诉季哥这件事。回头我和季哥说说,把他给我的资源都让给你,可以吗?”
李梦梦心事重重,没有听到蝉鸣阵阵中,传来咣当一声闷响。
一楼的金属防盗窗毫无征兆地砸在了水泥地上,不动了,溅落一地冬青叶片。
洗手间的灯泡频闪了一下,李梦梦蹙眉关掉了灯。黑暗中,镜子中泛出一层浅浅的青雾。
*
七点十五分,郁百合戴上隔热手套,将樱桃吐司从烤箱取出来。
往常这个点,是盛君殊雷打不动的上班时间。她习惯了在分针对准一刻钟的那个瞬间,听见盛君殊下楼梯的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但是今天,没有。
郁百合轻手轻脚上了二楼,门缝里,阳光散落在宽大的双人床上,女孩柔软的羽绒被卷起来,散落的黑发陷进枕头里。
挺拔的男人俯身,单手撑在床上,下颌线条背光,两张脸贴得很近,保持一个令人脸红心跳的姿态。
郁百合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咣当”一下关住了门。
盛君殊手上正捏着衡南颈上的灵犀查看,闻声回头,愕然看见门把手上的平安符震得来回晃荡。
还没反应过来,衡南的冰凉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指。
盛君殊扭过头,衡南也被惊醒了,猫一样冰凉而漂亮的眸,布满警惕和戒备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盛君殊意识到,一个男人一大早出现在女孩子床头,拽着人家脖子上戴的佩玉,看人家睡觉,确实有点……变态。
他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去上班……”
……前看一下你有没有把我的灵犀戴好,看看灵犀有没有认主。
衡南眉眼一敛,毫无兴趣翻了个身,绞断了这句话。盛君殊面前只剩下一个后脑勺。
盛君殊开始反思自己行为的必要性。他会不会太爱操心了一点,有必要这么一大早上赶着来看吗?
眼前,衡南轻薄蓬松真丝睡衣被压得充满褶皱,背上绣了只日漫风格的开怀大笑的熊,再向上,是衡南散落的黑发,还有发丝间光洁的肌肤,苍白得不像活人。
七点钟的闹钟嗡嗡作响,打破寂静,盛君殊单手伸向怀里,按掉。
极其宽大的双人床,衡南只蜷缩在被子里,占了个小角落。
盛君殊看着她的背影,想到千年前出早课的往事:鸡叫第一声,大家就得起床。他身为大师兄,准点在静室里等一刻钟,人不齐,然后他会一间间踹开师弟师妹居住的小屋,冷着脸拿着剑柄从床头敲到床尾,打地鼠一样惊醒一窝揉着眼睛的小崽。再有不醒的,剑柄就招呼在他们屁股上。
但是他从来没有叫二师妹衡南起床的记忆。
衡南从来都不用人叫醒。天蒙蒙亮时,他路过衡南房间,内里被褥已经叠齐,屋里打扫得纤尘不染,门窗紧闭,空无一人。
他走回静室时,大鼎内香薰燃起,烟雾幽幽袅袅,小蛇一样向上盘旋。
衡南坐在他靠窗的座位上,素手捏着一块白色的丝帕,仔细地帮他擦拭桌子。她的手指纤而长,纱衣上凝一层薄薄的晨曦,画面雅致得像在行某种重要的仪式一般。
觉察他走近,衡南的动作便慢慢停下,从容地从他座位上起身,绕到了后一排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她将丝帕叠起揣进袖中,翻开线装书,垂眸看着,睫羽微动:“师兄早安。”
盛君殊:“……”
衡南长久地表现出的安静的、恰到好处的体贴,从不给人任何压迫感,而后来他发现,师妹这比同僚情谊多出一分的体贴,只针对他一个人。
时间长了,他觉得单方面承着师妹的厚意,心里很过意不去;于是,分果子时多留二师妹一个,吃饭时停一刻钟等衡南练符归来,出门历练回头看一眼人在不在。
然后,他就发现……其他师兄妹总是在有他们两人同时出现的场合,自动回避到一边。而衡南既无沾沾自喜,也无羞涩,就在他的身边,默默并肩而行。
左右衡南也不闹人,一个人和两个人,没什么两样,于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师父觉得他们感情很深,把他们叫过去订了婚……
衡南的性子真的有些奇怪。
即使那时他已经答应了婚约,他们并肩跪在一起,衡南的发丝蹭过他的肩膀,衣袖碰着他的衣袖,她也没有显现出特别的亲密。甚至连他回头看着衡南的时候,她都是浅笑着,不与他眼神相对。
平平静静,若即若离,直到她死。
直到她死,他也没弄明白,师妹对他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喜欢,又为什么喜欢。
想到这里,盛君殊无声地一叹,揪着被子盖上了小熊睡衣之上女孩的后背。
作为普通少女的衡南没有关于垚山的记忆,全不认识他,更无尊重可言,她不再躲避他的注视,而是像炸了毛的猫充满戒备,半步不退地与他对视,审视、抗拒、还有一丝警告。
盛君殊不难过,反而觉得很很舒服。这样省下他许多愧怍和负担。
盛君殊轻手轻脚起了身,忽然听到被子里传出不大不小的声音,直截了当:“你给我妈太多了,我还不起。”
这就是衡南想了一宿后想要对他说的话。
听这语气,倒好像是抱怨。
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小女生,很有骨气,却不够现实。盛君殊笑道:“两百万,你兼职工资一个月两千七百块,要挣六十年。你还想着还?”
衡南不吭声了。
盛君殊顿时后悔自己表现出活了太久而显得居高临下的刻薄,顿了顿,仔仔细细给师妹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这是垚山答谢你的父母养育了你,是应该的,不用你还。”
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团成一团的蓬松被子微微起伏,衡南好像早就又睡熟了。
她这种什么都不在意的姿态,让盛君殊蓦然有种冲动,想把她揪起来问一句:“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衡南半长的头发散落在枕上,柔软干燥,黑丝绒一样绽开。盛君殊真的走过去,顺手拢了拢,女孩子的头发摸起来像是小猫的毛,毛绒绒的,盛君殊揉了两把,又变了主意。
目光转向床头柜上的几个白色小药瓶,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说明,团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
“太太没病,所有精神类的药,都给她扔了。”
“好的呀。”郁百合小心地瞄挂钟,今天迟到这么多,不要紧吗?
盛君殊:“再联系一下家具公司,沙发给我换一个新的。”
“哦……知道了。”
那家人坐过的,他果然还是嫌弃……
郁百合跟着盛君殊走到门口。他停了停,又微微转身,最后叮嘱了一句:“那个兔子,再给太太做一个。”
郁百合瞧着他,迷茫地张开嘴巴。
盛君殊扣上袖口,瞥了她一眼:“会抖的那个。”
郁百合张开的嘴,马上化作了意会的笑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