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烟尘》叁别

8、水下密道

　　纪岚没听过这种口哨，猜着意思假模假样蹭在离开的两支小队的后边，慢吞吞往外边挪。看他们脸上毫无异色，他觉得自己赌对了。

　　两支小队散得快，很快就消失在了纪岚的视线，他立刻往花园折返，悄然隐于一处灌木，死死盯着那两条影子。

　　那两人交谈了一会，向央亭的东北角走去。那里有上央亭的台阶，看样子是想要进亭子。

　　纪岚的脸色陡然变了——他意识到了这种想法的错误之处。

　　那石阶并不长，若是拾级而上只在分秒之间，怎么可能央亭中空空如也？

　　央亭遮挡了他的视线，纪岚无法看见他们的动作，但两人似是人间蒸发一般，只有一种可能性。

　　水下！

　　纪岚思绪飞转：杨浒深夜花园见客，只留下一队夜巡以防突发情况，定是不想泄露密道之事。这一队夜巡、那个提灯的婢女，知晓这件事情的人可能都活不长——包括他自己，只要被发现的话。但发现也没什么关系，只要闹出点大的动静把更多人卷入，杨浒定会面临大麻烦，他不介意送点乱子给对方，这乱子还能协助自己溜之大吉。

　　他眼光一扫，花园中缺少树木遮挡，夜巡队视野开阔，整个莲蓉池尽收眼底，他不能硬碰，唯一能藏身的只有央亭，换句话说，只要到达亭子，他就不可能再给别人发现自己的机会。

　　夜巡队走到了南墙下，向东方向行进。一朵云缓缓移动，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掩。

　　就是现在！

　　纪岚身形一闪，隐去气息跟在最后一个人身后，影子和沉沉的夜色融为一体，谁也没有发现队伍长了一截。

　　虽说夜巡的路线无序，他很容易暴露，但现在这已经构不成威胁，因为央亭已近。

　　别看纪岚年纪不大，一身功夫却了得，轻功更是炉火纯青。他足尖轻轻一点，整个人就似风吹羽毛一般轻柔地腾起，瞬息间就悄然无声地落在了亭顶。

　　若是水下密室靠机关开启，定会有水流倾泻的声音，莲蓉池是静水池，本身不足以掩盖机关的声音。夜巡队背对着他，纪岚当机立断，贴着亭柱探下身，闭气入水下潜一气呵成。

　　莲蓉池上漾起了一圈涟漪，复又消弭于无形之间。

　　下了水才知道，平素看起来清浅的莲蓉池原来这么深。他下潜了十余米，边游边估摸出了它的形状：池中收窄，下方变宽，较上段空间更为开阔，是个葫芦形。

　　他有些庆幸，多亏了有泅水闭气的技能，否则真的是要活生生憋死在这里。

　　他继续下潜，在黑暗中浸淫了太久的双眼贪婪地捕获到了一丝光亮，游近了才看清——是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放置在这里，定是引路的作用。暗门大概率不会带锁，试想想：憋一口气下潜这么深已经很困难，谁还会带个钥匙借着光往锁里怼？怕是门没开出来就被憋死了。

　　于是，在夜明珠的光照范围内，纪岚伸手在池壁上摸啊摸，摸到一个“回”字纹。

　　就是它！他指尖抵在字纹上往里推，一道池壁上的暗门开启在他面前。

　　纪岚进了门之后是一条上行的台阶，走了约十步，上半身终于超过了水位线，能呼吸了，他连忙顺了几口气。门在身后缓缓关闭，纪岚退无可退，只能朝有微光的前方悄悄接近。

　　他还不知道，这条台阶将引领他通向的，是光的另一面，是万人无辜身死的罪魁祸首，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残酷法则，却也是他另一端人生的转折点，生民的希望、复仇的重任、背叛与深情、矛盾与决断，尽数压在少年的脊梁上。

　　台阶的尽头是一条通道，通道连接着岔口，此时纪岚正站在三岔口。

　　通道两侧燃着烛火，纪岚垂眸思索，甲胄上的水珠滴落在地，汇成一小滩水。他眼神一缩，走到每个洞口弯腰细看。

　　有了！右边通道上有未干的水渍。

　　过了岔口走了一小段，纪岚听到了人声，其中一个正是杨浒的。他贴在壁上，凝神偷听。

　　“上次逃掉的那双老小已经解决，知道这件事情的也没命了，麻烦的是，不知是谁带着一个女娃子跑了，你这边都盯着点，发现可疑目标就下手，宁可错杀。”

　　“你这边如何？”还是那道陌生的声音。

　　杨浒犹豫了一下：“前些日子进了贼。”

　　“进了贼？”那道声音变得阴鸷起来，“目标？偷了什么？”

　　“卧房和书房，无非是些银票。”

　　那人勃然大怒：“之前怎么不通报！”

　　“放心，密信我都处理过，他翻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不是密信的问题。”那人气息急促，“若论盗财，为何不去钱庄？你以为他真的只是为了偷盗或是扇你面子吗！”

　　“……莫非……”

　　“就怕是那样！下一个郴州之前，不允许有任何闪失！”那人调整了一下气息，“给你三日，到冀安后我自会问你进展。”

　　下一个郴州？纪岚身形一滞。

　　杨浒怪叫起来：“怎么够？”

　　“那一位，可听不得你这么说。”

　　杨浒闭上了嘴。

　　“姓纪的没有子嗣，省了我们的力。”那人怪笑，“你我要做的，就是泼一泼脏水，知道吗？”

　　纪岚眼眶一酸。自小纪澄就将他保护得很好，军中只有程羽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别人只道程副使是将军身边最锋利的一把剑，却不知纪将军有一把最珍爱的剑，而保护它的剑鞘正是源于一个父亲伟大的爱。但眼下这爱竟要被他人扭曲利用，被绑架成为恶者的凶器。

　　纪岚指攥成拳，气息骤然浮动起来。

　　“谁？”

　　不好，被发现了！脚步声匆匆靠近。

　　纪岚身形一闪，拐出岔口。

　　那人追至刚刚纪岚停留之处，脸被烛光映得半明半暗：“有人闯入了。”

　　杨浒大惊失色，连忙往岔口追过去，在左侧岔口发现了一具卸下的甲胄，脸色变了几遍：“府中军……”

　　“要不要追？”他急得发抖，感觉自己项上人头不保，此时那人就像一根救命稻草。

　　“追什么？密道四通八达，你知道往哪里蹿的？”那人走向他，整张脸映在烛光之下，一只袖管间空空荡荡。

　　钟司。

　　他往通道深处看去，黑黝黝的一片。

　　“查，”他仅剩的一只手掐上杨浒的脖颈，“若是军中之人就灭口，若不是……”

　　那只手力度猛然加大，杨浒整个人被提起，惊惧地挣扎起来。

　　“祈祷最好不要出什么岔子，否则，”钟司凑近他咬牙切齿，“你我都得死。”

　　他手一甩，杨浒就摔倒了地上，抖如筛糠，继而又手脚并用往外爬：“我……马上查，马上查！”

　　钟司“哼”了一声，踏进左岔口，手腕一转，一缕寒芒露出袖口。他面上冷笑：小子，若是你走这条路，就死定了。

　　纪岚身着软甲，闪进了中间的岔口。此通道极深，岔口也多，他不敢留下标记，凭着直觉走，来到了一扇闸门前。摸遍了四壁也没有找到机关，他只好观察起这扇门。

　　一刻之后，他唰地拔出映雪，心疼地想：你可别怪我。

　　物尽其用。映雪发出清音，和闸门锁扣狠狠撞击在一起，溅出火花。纪岚虎口一震，酸麻之感袭来。

　　锁扣上只留下了一道划痕。

　　他连忙将映雪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此剑锻造质量过硬，竟完好无损，寻常的兵器怕是已经卷刃。

　　纪岚甚是欣慰，立刻运功提气，又是一剑。几剑过后，锁扣终是承受不住蛮力，“啪”地断了。他收好剑，揉揉酸涩的手臂，踹开了闸门，一瞬间涌入的水差点没把他呛死。

　　又来这套？他的心真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