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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大雨将至 ...

  •   纪岚再次一拍封住锁喉钉,两指翩飞点了他的穴道。沈十一凝固在一个扭曲的表情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步步逼近的少年彻底敛去和煦的表象,眉峰在幽暗的火光中微沉,浸着寒潭似的一双眼令人心底发毛。

      他见过不少眼神,傲慢的、鄙夷的、愤恨的、怯懦的、贪婪的、阴沉的、绝望的……刀口舔血久了,那些在濒死的痛苦中挣扎、绝望与乞求并存的眼神最令人上瘾,主宰生命的优越感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控制欲。

      然而眼前少年的神情却非常陌生。明明看穿自己却不发怒,也没有任何识破伎俩后的得意,厌恶或悲悯之色亦不见有,似是他沈十一本就卑贱到尘下,无论做出些什么都入不了那双眼。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沈十一于惧意中又生出些许难言的情绪,可刚抽出一丝、尚未来得及分辨便被乐音所断,糅杂成一团乱麻。那乐音时而有序时而嘲哳,不知几人吹奏混于一体,魔音灌耳。穴位被点,他不想听也得听,片刻后只觉得五脏六腑统统挪了位,天灵盖被人硬生生掀开,三魂七魄尽数归西。

      有这种感觉的不仅是沈十一一个。乐音前后相应,哀嚎声笼罩了整片营地。大家莫名其妙地眩晕起来,走路跌跌撞撞,身体完全不受使唤,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祁骞与阿识死死捂住耳朵,但乐音无孔不入,强势地侵入脑海。两人脑袋昏昏沉沉,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上扑,那魔音却似乎消失了。

      没了干扰,他们堪堪稳住身形。眩晕感还在,祁骞晃晃头想将理智唤回来,瞅见身旁有条黑影软绵绵倒了下去。纪岚?他清醒了些,条件反射就要蹲下去扶,却瞧见黑影那张脸——似乎并不是。

      脑中突然一白,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记忆竟凭空出现了断层。祁骞维持着一个半蹲的动作,看向自己想伸还未伸出的手,满是茫然——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人是谁?哦,好像是个叫沈十一的傩族人……他怎么倒在地上?

      他一时竟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维持着一个半蹲不蹲的僵硬姿势。肩上被人一拍,他一扭头,瞧见了从暗中踏出的纪岚。

      方才纪岚见状不好,出手封住了他们的听觉,转眼见祁骞去扶沈十一,刚想拦下便见这人以一个貌似闪了腰的姿势顿在原地,脖颈微晃不知在想什么。他伸出的手改变方向,搭上祁骞的肩。面前的青年起身回头,疑惑的神色分明还没褪去,眸子却先亮起来,一簇簇星光在墨色的夜空中静静缱绻。星光太温柔,他甚至忘了将手缩回来。

      远处的火光中,帐前佝偻的身影突然一头栽倒。游弋的注意力瞬时归位,纪岚一瞥地上已然晕死过去的沈十一,搭在祁骞肩上的手顺势一拂又缩回,依次解了他和阿识被封死的听觉。

      万籁俱寂中蓦然多了回荡的风声,营地方向静悄悄一片。

      纪岚冲开禁制,伸手探了探沈十一的鼻息,“刺啦”一声从他裤腿上撕下布条,将人双手反剪结结实实地捆了,留祁骞和阿识盯住沈十一,自己前往营地刺探情况。

      不知道祁骞暗自数第几声的时候,沈十一撑开了眼皮。

      “他醒了!”阿识道。

      三人面面相觑,沈十一双手被捆,又使不上劲,只能继续瘫在地上一脸懵:“你们谁啊?”他偏过头看到远处的营帐,又看看自己,陷入持续性的迷茫——见鬼,我他妈又是谁?!

      气氛陷入尴尬,阿识轻声向祁骞道:“他好像忘记了。”

      “嗯……”祁骞才遇到过这样的状况,看沈十一这样子不像是装的……是那乐音的作用?

      沈十一迷糊了半天,对发生的事全无印象,唯有一个认知渐渐浮上水面,在脑海中显得愈发清晰而深刻——

      四日后,取冀安城。

      *

      丛府。

      阁楼的雕花窗将月光筛成细碎的银,映出窗边一道颀长的身影。凉风过中庭,廊上的风铃丁玲作响,传入阁中人的双耳。形容美好的颊边,几绺发丝随风微扬,被他捋到耳后。乌黑的发衬着白玉的指,此情景放在勾栏瓦肆之中说来便是柔媚,总带着几分勾引的意思,但这人做起来却只叫人想到“雅”。文人之雅,放在这位身上可太合适了。

      丛家少年起于草野,才动京城,龙章凤姿,乃是昔日连皇帝都青睐有加的人物。可惜天妒英才,丛天渝弱冠时生了场大病,一双琉璃眼再也看不见了。他婉拒了圣意,到冀安任刺史一职,给本精神贫瘠的冀安城携来了充沛的文气。其为人被百姓称赞“有君子之风”,性情温和却不延宕,举手投足尽是风流。

      “天渝,”蹲在他影子里的人郁闷开口,“若此刻在这里的人不是我,你已经被偷袭了。”

      丛天渝摇摇头,指向回廊处:“我听见你来了。”

      “啊?”影子中的人嘟囔着直起身,“明明有风声还分辨得出来?”

      丛天渝偏过头,嘴角一弯,连带着眼也勾成浅浅的月牙:“这句话你问过很多遍。”

      “切,我这不是担心你嘛……”窗边光影变换,那人一爪子搭上他的肩,“说了别这么笑,很……哎呀!”鸦羽似的睫毛下,那双琉璃眼中笼了层月华,温柔地映着自己。明明这人被他偷看过无数次,一颦一笑都无比熟悉,他还是红了脸。

      幸好他看不见,叶明光庆幸之后心情又低落下去,哎,要是他能看见该多好。

      “明光,”广袖随他抬手之势滑落,微凉的手落在对方的发顶抚了抚,“找我何事?”

      叶明光闻言就气闷,捉住那手,硬是捂在自己热烘烘的掌心里不容挣脱:“听听这像人话么,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从天渝抽不出手,无奈地任他捂着。

      “不过还真有事。”叶明光不喜欢他无奈的样子,敛去嬉皮笑脸,“日落之时,城西南角望楼发出求救信号,一瞬即逝。”

      偌大的冀安城长治久安了这么久,即便有灾祸也都平顺度过,常人都道是刺史之功,却几乎没人知道站在他影子中的叶明光。丛天渝双目失明,那么叶明光便心甘情愿成为他的眼睛。

      彼时他正蹲在高墙上看日落,却不想看到了望楼发出的求救信号。起初以为是他眼花了等着再看一遍,望楼却没有发出第二次。事出反常必有妖,望楼信号由专职者发出,不可能误传。且同一信号发三次,得到下一望楼回应后才终止,如今信号草草一遍即止,他放眼四顾,各处望楼静悄悄毫无动静。

      夕阳还未落下,天边朝霞美不胜收。叶明光却无心再看,在最后一抹霞光散去之前向最近的一座望楼奔去。

      “各座望楼的守卫正常,但楼中情况不明。”叶明光一座也没落下,途中留了个心眼,望楼间再无任何信号传出。

      “黄伯呢?知道么?”

      黄伯是望楼体系的掌管者,叶明光自然也不会漏掉:“我去了黄伯的家,家仆说他今日登上中央望楼后便一直未归……哦,他离家前留下一句‘要下大雨,’家仆感到奇怪,特意强调了。”

      他不解道:“天渝,雨季都过去了,天气这么好,哪有大雨?”

      除非……黄伯有言外之意。

      这言外之意叶明光听不出来,丛天渝却不可能不知道。

      连绵暴雨之前的那个夜闪现在他脑海,黄伯拄着拐杖迈进丛府,见他时说的也是这样一句话。

      “要下大雨……”

      当时他还说了下半句。

      “灾祸将至。”丛天渝道,“黄伯这是在警示我们。”

      “那黄伯岂不是……”恐怕凶多吉少。

      他示意叶明光松手,手指在腰间摸索了一会,解下刺史令递过去:“明光,你带着它去中央望楼找守卫,就说是我酒兴起了,请黄伯来府上小饮。若他们不应,你就直接去找楚沨,请他来一趟。”

      “哦……”叶明光将令牌放在心口处,一步三回头,“那我走了,既然如此你也小心些,近日就不要出府了。”

      丛天渝看不见他目光中的深情,半晌后朝声源处轻声道:“你也小心。”

      没有任何回应,楼中一片清冷,那人已经走了。

      *

      “换上,我们趁夜往冀安走。”纪岚从帐中顺了两套衣服丢给祁骞和阿识,“衣服大,小识凑合一下。”

      “那他呢?”祁骞指的是又被纪岚打晕过去的沈十一。

      “我来背他。”

      三人从营地外缘偷偷绕过去。祁骞看着东倒西歪的士兵和傩族人纳闷,这乐曲到底什么来头,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啊——”一声尖叫还未形成便被阿识扼杀在了半途,“祁骞!”

      女孩停住不走了,祁骞顺着她的目光低头,这一看头皮都要炸起来——阿识的脚踝上,挂了一只手。

      身后有动静,走在前边的纪岚也回过头,只见一个人突地半坐起来,抓住阿识的脚,姿势就像握着一杆矛,奇怪的是似乎他并不知道面前有人,闭着眼在那喃喃自语:“四日后取冀安城……”

      祁骞一愣,回过神来了——那乐音竟是这作用么?

      纪岚将沈十一往上颠了颠,蹲下一抹,摸了粒小石子隔空打去,那人应声而倒,手一松,阿识连忙拉着祁骞跳了几步,远离附近倒着的士兵。

      三人继续前行,经过傩族帐前之时,纪岚眼皮狠狠一跳——刚才帐前老者的尸体不见了。

      有人在他之后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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