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烟尘》叁别

11、引蛇出洞

　　祁骞睁开眼的时候，阿识还未醒，纪岚人却不见了。

　　他纳闷了：人呢？

　　纪岚在破晓的时候，拍拍屁股跑到了城外北郊。

　　这一觉睡得他神清气爽，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浮肿也下去了，纪岚深呼一口气，丹田中熟悉的充盈感使他畅快地想呼啸一声。

　　昨日没有能力干的事，今日可以了！

　　北郊是周城的驻兵地，貔貅既然混入军中，极有可能落脚地就在此处，他决定探探虚实。

　　再向前就是营地了，他爬上一棵树，站高了放眼望过去。

　　纪岚在军中十六年，练就了一副好眼力。细瞧之下觉得有些蹊跷。周城规模虽小，商业繁荣、秩序好那是出了名的，但也不至于是眼下所看见的这般情形。
　　对于一座城市军事防御的需求而言，北郊这里的营帐数量太少了。若说两千犹在正常范围之内的话，现在一千左右明显已是不正常。

　　但问题是，之前父亲试图借兵之时向他提过，他分明记得周城驻扎着三千人。
　　城池沦陷后他自北一路南下，在途中搜集过各种消息，知道熙京向各城抽兵抗侮之时，从周城提了一千。

　　一丝寒意笼上他的心头——那么，那另外的一千人，哪里去了？

　　城中部署的兵力，可绝对填不满这个空缺。

　　军中具体混入了多少貔貅他不清楚，但此刺客组织中个个都是贪财之人，集体招揽更是漫天要价，有能力掌控他们的人很少。而光昨日闻巷中的那队就足足有十人，必是一笔很大的支出。纪岚回首向身后望去，眼神复杂。

　　周城中有钱的不少，但钱、权兼备的，没那么多。

　　阿识转醒之时，纪岚回来了。

　　祁骞余光瞥见了那个人影，一只白白胖胖、热气腾腾的包子突然出现在他眼前，还晃啊晃。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被勾过去，也随它晃啊晃：“你上哪儿去……这包子哪来的？”

　　纪岚将包子一人一个分了：“出去溜了溜，疫病控制的消息散了出去，今早各街都开市了……这包子嘛，”他一笑，“许是那位姑娘瞧见我的英姿拿来搭讪的，定要塞过来，盛情难却，现在借花献佛。”

　　这番话在自恋当中还洋溢着一股嘚瑟，祁骞只当没听懂。

　　阿识却惊讶起来：“笑洲哥哥，你，你——真好看！”

　　祁骞抬眼仔细一瞧，一口包子噎在喉咙口。

　　这、这是昨天那个人？

　　他不得不承认，消肿后的纪岚的确有被搭讪的资本，至少现在看来，阿识这姑娘已经被这副皮囊完完全全地收买了。

　　纪岚背过身去鼓捣了一番，再转过来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副普普通通的模样。

　　祁骞干巴巴地说：“怎么换了，刚刚那样挺……挺好。”

　　纪岚忍俊不禁：“这样方便。吃吧，吃完了我们去钓鱼——不，引蛇出洞。”
　　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轮，意味深长，“这引蛇嘛，可能得靠你们辛苦一点点了。”

　　纪岚所谓的“辛苦一点点”，是将阿识恢复成一个小女孩，由祁骞带着她在城中“偷偷摸摸地游荡”，纪岚则在周围观察动向，暗中保护。

　　这么做，就是想引一只貔貅。

　　他赌了一把，针对祁骞和阿识的追杀令是暗中下的。两个未知的、尚不具备对他们所谓的“计划”构成足够威胁的人，散布消息、发动军队搜寻的成本实在是太高了。如此一来，机动性高、分布广的貔貅就成为了绝佳的搜寻者，为了利益而驱动，暗杀成为了解决目标的最佳方式。

　　纪岚回城之时暗暗留意了城中军，士兵的姿态他再熟悉不过，刺客即便衣着相同，身上那股气质却始终违和。

　　城内驻军间混了貔貅，不排除过路人之间同样存在的可能。纪岚既要留意两人的动向，又需观察周围人的神情动作，真真算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在祁骞牵着阿识“演”过四五条街巷、心里开始打鼓之时，身后有人边说着“让一让，让一让”，边侧身擦过了他的肩。

　　在人潮中，他认出那是纪岚的声音。

　　“来了，左拐进巷。”

　　街上人多，不好动手——这一条原因同时限制了两个人。

　　自他们拐进主街之时，就引起了人群中一只貔貅的注意。这两人走三步望两步，偷摸的样子明显是心中有鬼。矮的那个背影看是个女娃，正符合了任务人物的特点。

　　他跟了许久，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心里乐不可支——整整一千两啊！他可不想和别人平分，得找机会迅速下手。

　　前方两人左顾右盼了一番，脚步一转左拐进了汉宁巷。汉宁巷曲折幽深又偏僻，正巧给了他绝佳的机会。

　　貔貅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巷，从腰间悄悄抽出一把匕首。前面那人脚步一顿，半蹲下来好像在跟女娃说话。一个完全没有防备的姿态！他身影一闪，快速出手，直取祁骞的后心。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貔貅的行动已然很快，但有人比他更快——几乎是在他行动的同时，纪岚也动了。

　　这一动疾如狂风灼似烈火，将光影都硬生生撕裂开来，等那人警觉回头时已经来不及，死亡的威胁如此强烈，他身子一扭想避开要害，哪知对方不是要他的命。

　　纪岚手腕一翻，下手狠厉，映雪的锋芒直接将他的脚筋挑断。他痛得坠下去，重重地跌落在地，那片雪光不依不挠地追上来，剑尖停在他喉间一公分处。

　　二人转身时刺客已被制服，虽没有看见纪岚出手，但祁骞开始相信，他说过的“保护”并非信口开河。

　　地上的貔貅心思转了几轮。

　　现在的自己肯定不是对方的对手。他意图放低姿态求饶，可没等他开口，喉间的那把剑又逼近了。

　　纪岚微微俯下身，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吧，主子是谁？”

　　这个不能说与外人。

　　貔貅的脸色平缓无波：“不知。”

　　早就料到是这种回答，纪岚蹲了下来，将映雪横在他的颈间。

　　审讯，较量的就是双方的耐心。

　　“你可知我是谁？”

　　貔貅简直想笑了，脸上浮现出戏谑之色——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么，我用得着管你是谁？

　　纪岚笑嘻嘻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特制的小瓶子。那瓶子中的液体像水一样，普通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但在貔貅眼里，它却代表着死亡和掠夺。

　　那抹戏谑冻结在嘴角，他的瞳孔在刹那间放大：“你是谁！”

　　纪岚不语，收起瓶子，左手微微抖了抖，指缝间银光一闪。

　　那貔貅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发出的声音尖而怪异：“你！你是！”

　　纪岚凑近他的眼睛：“没错。”

　　每个貔貅有自己惯用的武器，但锁喉钉和化骨却是标志，一般人绝不会知道。那貔貅微微放松，埋怨起来：“既然是自己人，为什么要攻击我？”

　　“主子不一样。”纪岚慢吞吞收剑，“前些日子听了些风声，说有个活轻松又有油水。”

　　他抬眼看向祁骞二人，满是兴味：“就是这两个人吧。”

　　祁骞和阿识始终在一旁发抖，听见这话，两个人颤得就像秋风中的落叶。

　　貔貅眼珠一溜，算是明白了——他想跳槽。

　　“好处不能一个人占啊，”纪岚再次摸出那个瓶子，“你要是不说呢，我就……”

　　他将瓶盖拧开了。

　　“别别别，好说，好说，”貔貅连连求饶，“兄弟……你先把它收起来。”

　　“好啊。”纪岚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是谁？”

　　“城南判司，姚顺。”他见纪岚没了杀意，开始动起了钱财的歪心思：“兄弟，你看……我告也告诉你了，你还断了我的经脉，若接不上我就算是废了。”

　　纪岚余光一扫。

　　“不如……”貔貅讪笑，暗暗咽了口唾沫，“你杀了这两人之后，我们五五……”

　　“恩？”

　　“不不，我的意思是，四六……”

　　“和阎王爷去谈四六吧。”

　　纪岚手一甩，一把匕首破空而出，死死地钉在他的喉间。

　　貔貅死也想不到，这自己人居然会这么狠。他费劲最后的力气挣了挣，然后双眼大睁，永远停留在一个惊愕而悔恨的表情之上。

　　血线从祁骞二人眼前飚过的时候，祁骞呆呆地想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捂上阿识的眼睛。令他没想到的是，阿识不但不害怕，反而高兴地朝纪岚蹦过去：“笑洲哥哥，你好厉害！”

　　祁骞在原地蹭了蹭，神情非常复杂：“你不会真的是……”

　　“怎么会？”纪岚失笑，“演戏而已。”

　　他将匕首从貔貅喉间拔出，随意地甩了甩：“走吧，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

　　听到这回答，祁骞放下了心，从尸体旁边绕过去牵过阿识：“接下来我们做什么，找那位判司么？”

　　“恩。”纪岚擦干血迹将它归鞘，眼神越过高高的巷墙，像是已经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希望这回能顺风顺水吧，我总有一种感觉……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