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劫》半袖山

1、酒娘

　　不知从何时起，阴阳两界交接处悄然竖立起了一座酒馆，也不知从何时起，六界中人几乎无人不晓这座平淡无奇的酒馆内有一位性讷眼瞎貌丑的酿酒者，因无人知晓其来历姓名，便只唤她酒娘。

　　阴阳两界交接处的天空永远昏沉的令人心生睡意，更何况本就嗜睡的我。我斜斜倚在酒馆的柜台上，只觉脑袋困顿的很，眼皮止不住的下耷，像是要罢工般再舍不得撑开。

　　“酒娘，酒娘……”酒馆外突然传来呼喊，我被这粗犷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霎时清醒了半分，惯性的往声源方向望去。

　　眼前灰蒙蒙一片，是了，我又忘了，我已经瞎了。所幸耳朵还很灵敏，所以我清晰的听见在喊着上两壶好酒的粗犷声音中夹杂了另外一个抽气声。

　　唔，我想了想，大约又是一个被我这双灰蒙蒙的眼珠惊吓住的人。这些人哪，实在无趣的紧。不过是瞧了一眼我罢了，偏要做出一副我受到了惊吓，我很脆弱，我值得被捧在手心呵护的模样来。

　　事已至此，如若我不配合配合她们娇弱的神色来，岂不是我的不是？我拎了两壶酒慢腾腾的挪到两人跟前，朝着发出抽气声少女的方向猛翻了翻白眼，尽量将可怖憎人的缺点发挥到极致，果真听到一声短暂而又尖锐的叫声：“啊！”

　　“两颗碧洗珠。”我将手一摊，说出两壶酒的价格。许久未发声音，这话沙哑的难听。碧洗珠不过是东境之边碧洗山上的灵石，倘能登上碧洗山，这碧洗珠委实算不得什么宝贝。

　　两颗珠子很快便放在了我手上，我摸了摸，感知了番这两颗珠子，确定是真的碧洗珠无疑，满意的收了起来，一言不发回到了柜台。将将倚回柜台打个盹，很快又被酒馆外一阵嘈杂的闹声吵醒。

　　“砰！”唔，这声响，想来我酒馆的大门应该被踹坏了，寻常的乌木门，虽然上面长了几颗虫洞可总归值点东西不是？

　　正琢磨着要让来人赔多少碧洗珠才好，大约是踹门的人嚣张跋扈的开口了：“酿酒的是谁？我们老大喝了酒，感觉滋味不错，特意让我们来请教请教这位酿酒大师。”后面夹杂着一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想来都是这位老大的小弟？

　　“嗤……”我低低笑了声，什么时候强盗做事居然还学会用敬语恭维一下对方了？口上倒是唤得大师，手上却拿着明晃晃兵器正对着你，莫不成一言不合便要将我杀了了事？

　　哎~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懒散转了个身，将将留了个后脑壳给这一大堆人，今日委实不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好日子，不过他们既不是来找我做生意的，我实在懒得费一番力气开口。

　　这一堆静了静，大概是自做“强盗”以来从没看过即将被“劫”了还显得如此淡定的人。但很快他们又闹哄哄了起来，这酒馆仿佛成了人间的市集，聒噪的紧。而就在市集般的聒噪中，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要一壶酒，麻烦了。”

　　声若清泉，音如朝雾初霁，许久之后再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心里面有些许感慨，恨不能抒情一番，然而心思从大肠小肠里面千回百转了一遍，终于从嗓子里面憋出两个字来：“不卖。”

　　“这……”他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迟疑了一两秒，终是微微一笑，拱手道：“我不知老板今日并不卖酒，多有打扰了。”

　　他有些惋惜，也不过问为何我酒馆内有其他人在喝酒，独独不肯卖与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脾气。

　　“喂！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就在他刚迈出脚步要走之际，某位娇滴滴少女开口了，“既然是开门迎客，哪有不卖客人东西的道理？”

　　我突然直起身冷冷望向少女方向，沙哑声音冰冷响起：“我说，不，卖！至于你们……”我转了脸对着这一帮闹腾的人道：“酿酒之法，我早早便告知过诸位，若还是不信，出门左拐，慢走不送，哼！”

　　“你……”那少女怒了，却很快没了声音，反倒被另外的后起之声吼了出来：

　　“混蛋！你他娘的在敷衍我们？兄弟们上！给老子把这儿砸了，把这丑娘们给我捆回去！”

　　我听了这话，不仅没怒，反倒头痛起来，来闹事的这帮是第几批了？且一个比一个更没品，就拿这一批来说吧，活脱脱像刚从人间回来的山寨土匪，真真是……开个酒馆也不安生。当然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帮人，倒确确实实是刚从人间飞升到魔界的一帮子土匪。

　　“聒噪！”

　　只听陆陆续续“砰”的声音响起，我眨巴眨巴了眼，没反应过来。咦？我这不是还没动手么？话说这说出“聒噪”二字的人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再眨巴眨巴眼，思绪方转了回来，想起这不正是九重天上某位火凤神君的声音么？

　　倒是个小酒馆的常客。

　　“酒娘，这次给我来一坛酒，喏，”火凤递过来一只细口的葫芦，“帮我装葫芦里面，我要带走喝。”

　　“二十颗碧洗珠。”我伸手接过葫芦，仔细摸了摸葫芦口，转去后堂拿了酒给他灌上。

　　“呐个……咳咳……”我听见火凤故意咳嗽了两声，突然转了声欢畅了道：“诶？朝华你也是来买酒的？正好，快快，好朝华，借我二十颗碧洗珠，回头还你！”

　　很快碧洗珠便递到了我手上，因眼神不太好使，自然也没瞧见这位朝华神君沉沉的目光望了我许久。

　　世间万般种种相遇，我没有料到我与他的再次相遇会以这种情形出现。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是我瞎眼之前未曾放下的，那一定是他——九重天上最温柔、善良、无欲、亦无求的朝华神君。

　　我这一生从未亏欠任何人，唯独之于他，是我对不起他。

　　我听见火凤的调笑和他低低的道歉声，可我……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牵扯。

　　这一日，送走了来来往往的客人，终于有一堆天兵天将找上了门。

　　“你这酒馆……”为首的天将顿了顿，音调上扬问道，“大肆收购碧洗珠有何目的？”

　　我空愣愣望向前方，眸光很是呆滞，“喜欢。”

　　周遭空气一瞬间紧滞起来，饶是我眼睛看不清也能感受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盯在我的身上，似在辨认我这话的真假，好半晌，那渗人的气氛方消失不见。

　　“得罪了。”低沉声音响起。

　　我心里一个愣怔，那低沉声音接着响起：“你的酒……可否卖我一壶？”

　　对于这个低沉的声音，我委实是……记忆犹新咬牙切齿。就像朝华之于我的假设是我对不起他，而这个低沉声音的主人之于我的假设，则是如果可以，我宁愿不曾见过他。我嘴角滑起一个诡异的笑：“可以。”

　　卖给他？当然可以。只是不知我这魔酒，会令他尝出什么味道——爱？恨？亦或是……什么都没有？

　　是的，我将卖的的这些酒称呼为魔酒——以爱、恨、贪、嗔、痴、欲、妄、惧下料，酸甜苦辣佐之，能勾起人心内最深的欲望，你想要喝出什么感觉？这一壶酒里全都能给你。

　　天兵天将来的悄无声息，去的也算迅速，直到整个酒馆的天兵天将走的干干净净，我这才惊觉掌心已然沁满了汗。

　　“小兽，他来了。”我忍不住喃喃出声，却又忘了原本一直陪伴我的小兽事到如今还安静的躺在我为它做的玄冰棺里。我低低的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脑袋，自言自语道：“我怎么又忘了小兽还在沉睡着？”

　　只是我一个人……实在孤寂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