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霍霍向萧郎》楚吉光

2、坠马

　　不过一刻的功夫，丞相府阖府上下灯火通明，从上至下众人都好好洗漱打扮了一番，在前院堂屋候着丞相与小将军。
　　上座的老太太是段沅的祖母，一品诰命夫人，安然端坐。段沅坐在铺了金丝褥子的圆凳上，出奇安静地听着祖母说话。
　　妾侍钱姨娘的女儿段摇蕙立在一旁，时不时地抬眼朝这边看看，碰见段沅清冷审视的目光，便怯怯地垂下眼去，一副受了欺负的委屈样。
　　“妹妹，你的身子可好妥了？”思前想后，段摇蕙还是主动开口，她原本以为段沅会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人前人后总是唤她“好姐姐”。
　　祖母冷哼了一声：“你明知晏晏心软……怎么，是想替那个贱人求情？”
　　段摇蕙心头一寒，她怕极了这个满头银丝却目光锋利的祖母，但听她张口唤娘亲作“贱人”，心中还是怨愤难平，不由攥紧手中的帕子：“三妹坠马是因我而起，和娘……和姨娘没什么干系！今夜父亲和兄长归家，求祖母赦免姨娘的罪过，放她出来吧！”
　　段摇蕙口里求着老太太，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却看向段沅。
　　段沅放下手中的茶，前世她待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姐段摇蕙极好，从未以嫡庶的身份欺压她。只消她有的，段摇蕙必然也要有，就连进宫与太子一道进学玩耍，也会带上她。
　　她上一世临死前，段摇蕙已经被新帝玉耀灵纳入后宫，成了得宠的惠妃，日日到未央宫找她的不痛快，直到段沅被一碗鸩酒毒死。虽然尚不明确是谁下的毒，但段摇蕙身为宠妃，又长久地憎恨她，自然也脱不了干系。
　　想到上一世在未央宫中的惨状，还有段摇蕙猖狂扭曲的笑脸，段沅的目光不由沉了下来。
　　段摇蕙被段沅看得有些心虚，莫不是她察觉出了些什么……毕竟那日落马之事……
　　“你还有脸提晏晏坠马一事？”老夫人见她如此不知羞耻，气得狠狠拍了几下桌子，“你和钱氏果真一脉相承，我不罚你，是怕晏晏难过，但我要狠狠地罚你那亲娘！”
　　段沅听着老夫人的话，忍不住垂下眼。
　　前世她坠马后昏迷数日，待她好了不久，太子便亲自到府上，将定情玉镯亲自送到她手上，那时父兄班师回朝不久，正是段氏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时，很快便册封了太子妃。
　　册封太子妃……便是她一生沦为笑话的开始。
　　后来皇后突然歿了，段氏在前朝突遭大批文官死谏，为了维系荣耀与前途，竟顺势让她与老皇帝成婚，展眼从太子妃变成了新皇后，大婚当夜老皇帝驾崩，第二日，她便是南衡的小段太后了。
　　对于段氏，她这个看似被众人捧在掌心的明珠，其实只是一枚谋取名利的棋子而已。
　　前世段摇蕙到她宫中刻薄她，唯恐她死得太痛快，将许许多多未出阁前与太子暗通款曲的往事说给她听，包括太子越过礼制亲自将定情玉镯送到她手上，只是怕她深究坠马一事，牵连段摇蕙。
　　坠马不是偶然，是太子与段摇蕙陷害她的契机。
　　原来上一世的好姐姐，早早的就对她怀了杀意。
　　前世她满心满眼都是太子，一心一意只想着做太子妃，以至于玉耀灵送了个定情玉镯，她就欢喜得将坠马一事抛诸脑后。
　　竟蠢钝到这个地步……段沅轻轻叹了一声，觉得十分丢脸。
　　段摇蕙急得脱口而出：“可娘亲已经被关在柴房半月了！”
　　今夜爹爹回府，这个狠毒的老太婆竟也不让娘亲见他一眼吗？
　　“三妹，你快说句话啊！”
　　上一世姨娘被老太太关柴房，段摇蕙借着探望她“随口”说了这事，段沅比她还着急，跑去找祖母，吵着闹着要她放了钱姨娘。
　　段沅正了正身子，看了一眼祖母，平静地对段摇蕙说道：“祖母都没说什么，我一个小辈怎么能代她发号施令，二姐抬举我了。”
　　老夫人原以为晏晏耳根子软，会闹着要她放人，没想到竟会说出这样冷静得体的话，忍不住赞许地点点头：“果然是我们江氏的好女儿，自是与旁的不同。”
　　见三妹与祖母一唱一和，段摇蕙脸上的温柔再也撑不住，只得识相地退到一旁，垂眼遮掩脸上的怨恨。
　　幸好她还有太子……
　　段摇蕙咬了咬下唇，要不是半月前的坠马一事，她还真不知道太子对段沅竟也如此痛恨厌恶，恨不得她从此摔得痴痴傻傻，做个不必费心应付的太子妃，再好不过。
　　段沅瞧着段摇蕙在一旁绞手帕，不知又在盘算着什么。
　　关于太子送的定情手镯，上一世的惠妃钱摇蕙还得意地透露了实情：“你别巴望着勾引皇上翻身，呵，他可是巴不得你早死！那次坠马是你命大！”
　　纵然她那时已是太后，与新帝玉耀灵绝无可能，但思及少年种种愚痴，仍然被气得五脏俱焚，之后沉疴难愈。
　　此时此刻，段沅忆起玉耀灵与段摇蕙二人筹谋多年，后背不由泛起一阵寒意，对祖母说道：“二姐思念姨娘是人之常情，不如就让二姐去柴房陪伴姨娘几日，倒也不辜负二姐一片孝心。”
　　祖母闻言，不由点点头，忍不住暗暗审视起这个一向心软好说话的孙女。
　　一场坠马如果能让她就此懂事，倒也不全然是坏事。
　　在一旁恨恨绞帕子的段摇蕙不知段沅为何突然说这话，一时愣住，直看到祖母首肯点头，她才忙跪下：“祖母！父兄待会儿就要回府！我也半年未见他们二人，思念心切，请您不要将孙女关进柴房！孙女知错了！”
　　老太太素来就瞧不惯钱姨娘母女，她们二人倘若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她也不会刻意与她们找不痛快，晏晏坠马，罚钱姨娘半个月禁足，她的气原已消了大半，没想到段摇蕙还有胆子求情，老夫人只当作耳旁风。
　　倒是晏晏，竟主动提出让段摇蕙去柴房“陪伴”钱姨娘。
　　二姑娘段摇蕙虽然是姨娘的庶出之女，但晏晏从来只将她当亲姐姐看待，从未在她跟前提过“嫡庶”二字，唯恐伤了她的心，在府中的吃穿用度，一概相同。
　　眼下倒有些反常了。
　　“三妹妹，今日是姐姐唐突了，你不要和我一般见识。”段摇蕙跪在段沅跟前，心中再有多少的不甘和怨愤，也只能暂且忍下。
　　段沅素来是好说话的，心又软，她一定不会……
　　段沅端正地坐着，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段摇蕙，莞尔一笑：“二姐姐，骑马那日我并未邀你同去，那可是上驷院啊，你是怎么进去的？”
　　“我、我……”段摇蕙突然愣住，随即支支吾吾，见老太太探询的眼刀飞来，她顿时慌了神。
　　以往被人问及她为何会出现在皇城禁地，或是去了侯门王府贵女们的宴会，段摇蕙都会搬出她的三妹，那些人一听“段沅”的名字，便不会再盘问。
　　甚至于连老夫人也以为是段沅带着她一道前往上驷院骑马的。
　　段沅垂下眼，心中有自己的盘算。敢在上驷院设计害她坠马，段摇蕙还没有这样的能耐和胆子，那定然是太子一手策划了。
　　想到不久之后要被册封为他的太子妃，段沅像活吞苍蝇一般难受。
　　既然段摇蕙喜欢，便遂了她的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