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霍霍向萧郎》楚吉光

17、动手

　　晚些时候，段沅与祖母一同在慈安堂用了饭，祖孙两人又说了些体己的话，老夫人左思右想，觉得孙女既然定意不做太子妃，可要快些议亲。

　　如今的段沅可是经历了上一世孤寡惨淡的后宫婚姻，满了算计和阴谋，祖母一提议亲，她不由有些抵触，但仍旧乖巧地向祖母撒娇:“孙女不嫁人，一辈子陪着祖母。”

　　祖母只当她说笑:“那晏晏不成老姑娘啦？”

　　“老姑娘就老姑娘，晏晏不怕。”

　　段沅认真地说着，没有半分顽笑的意思。

　　老夫人还没张口说话，只听外头传来一阵怒喝:“胡说八道！”

　　段念黑着脸，恨恨地掀开门毡，高大的身躯像座大山，阴影将段沅整个罩住。

　　段沅不由瑟缩了一下，她怕父亲，上一世也是如此，这个父亲从来不与她亲近，她看不透他。

　　“吓唬孩子做什么！”老夫人也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冷静下来，握住了孙女倏然冰冷的手。

　　“母亲，今日她顶撞太子一事圣上已经知道了，若是圣上追究，她犯的就是大不敬之罪！到时拖累的是整个段氏！你问问她担得起这个罪责吗？”

　　段沅深深吸口气，努力地抬起头看向父亲，问道:“难道不愿意嫁给太子就是大不敬？”

　　段念冷声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你做女儿的愿意不愿意！”

　　父亲的声音如此熟悉，又如此冷漠，段沅不由想到上一世也是如此。

　　那时皇后突然殁了，恰逢段氏牵扯进了多年前的一桩案件，在前朝被文官死谏，正是宗族风雨飘摇之时，父亲便命册封为太子妃但尚未行册封礼的她嫁给皇帝。

　　说的正是这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这句话像是一句咒语，让她心灰意冷，又畏惧不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父亲，我不愿意。”

　　段沅全身没了力气，但依旧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父亲。

　　“晏晏说她不愿意！”祖母温暖的手握住她的手，平静地看着冷酷的段念，“晏晏不愿意，这事就成不了。”

　　“母亲，世上许多事，不是不愿意就可以不去做的，儿子以为你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段念看着老夫人，老夫人手心蓦然一凉，像是突然要发作，动了动嘴唇，最后又不甘心地忍了回去。

　　听他们二人说话，似乎话里有话。

　　段取城随后也走了进来，见众人都沉脸不说话，尴尬地笑了两声:“父亲，今日圣上高兴，听说咱们从边地带回了雪狼和驯狼人，还说三日后带去冬狝围场一道观看呢，您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段取城故意说得欢快，又笑得开心，这才缓解了屋内一时冰冻的寒气。

　　老夫人忙招呼着段取城到自己身旁坐下，心疼地拍了拍他发上的雪粒:“你这个爹啊，从来是报忧不报喜，看来是觉得我这把老身子骨太安逸了。”

　　段沅一听兄长说去围场观看萧定阑驯狼，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这比上一世萧定阑面见圣上和太子早了许多，正是围场驯狼，萧定阑救下了遭野虎袭击的皇帝，救驾有功，一步登天。

　　不知差了这么些时日，围场还有野虎没有。

　　段沅有些忧心忡忡，眼下虽然只顾得上自家，但萧定阑狼子野心，段氏与江氏覆灭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若是此次救驾有功，她又将萧定阑送给公主……

　　不知早早做了驸马离开侯府的萧定阑还会不会憎恨段氏？

　　“母亲这话真是折煞儿子了，”段念叹了口气，转而又对段取城说道，“那少年人的姐姐在战场上救了你一命，为父心中有愧，本是想将他带回来收养，如今要面圣……”

　　段取城听着父亲说话，不知怎么的，面上的雀跃霎时就没了光彩，段沅察觉到了哥哥的异常，小心翼翼地移到哥哥身旁。

　　“听圣上说是太子殿下提起的，晏晏，是你告诉的太子么？”

　　段取城侧脸看着段沅，自然不是她说的，太子在府中有段摇蕙这个耳目。

　　如今瞧着父兄的脸色，看来是不情愿萧定阑面圣的，父亲还说出了要领养他的话……

　　段沅顿了顿，微微笑了，轻声细语道:“太子殿下这些日子总是往我们府上跑，想是比我还了解咱们府的各种变动呢！”

　　武宁侯顾念着是在老夫人和孩子跟前，滔天的怒火渐渐消了，但一看小女儿段沅又说那样的话，登时就发作起来，指着她怒道:“何时轮到你对太子指手画脚！太子殿下就算真的喜欢摇蕙，那又如何？犯了哪条王法？到时便将你们姐妹二人一同嫁给太子，也不会有人胆敢置喙半句！”

　　段沅尝够了上一世生不由己的苦，今生决意自主，却又偏偏踢中了父亲这块铁板，此时胸中怒意翻涌，抬起头看着盛怒的父亲:

　　“不要脸！”

　　啪！

　　一记火辣辣的耳光落下，段沅咬着牙生生地受下，莹白秀气的漂亮脸蛋上顿时红肿了半边，段沅被扇得往后趔趄了两步，段取城一把将她扶住，震惊地看向父亲。

　　在他们子女眼中，父亲素来威严沉静，不苟言笑，虽然少了许多温情，但也从未对他们动过手。

　　老夫人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动手，瞧着段沅红肿的脸庞，不由地落下泪，指着武宁侯，颤声道:“你厉害你厉害……竟敢对我们江氏的女儿动手……”

　　“母亲！段沅姓段，您若觉得儿子今日的所作所为过分，便去寻江氏族中长老过来，告诉他们段沅不做太子妃，看看江氏又会如何！”

　　这句话掷地有声，顿时堵住了老夫人的口，段沅摸了摸脸，轻轻地倒吸口凉气，然后走上前扶住祖母。

　　老夫人看着自己宝贝的孙女如此，心中万分愧疚，段念虽然在气头上，但他说的没错，那些宗族的长老个个倚老卖老顽固不化，不论段氏还是江氏。

　　“晏晏，祖母……”

　　“夜深了，祖母先去歇着吧。”段沅冲着祖母笑了笑，只是脸肿了半边，笑起来格外可怜。

　　一旁的丫鬟们见状赶紧上前，搀扶着老夫人回里屋去歇着了，生怕这一屋子的主子们又发作起来。

　　等离了慈安堂，段念才对段沅说道:“你就别回院里了，去祠堂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

　　段取城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急道:“父亲！夜深了，天又冷，妹妹一个女孩子家身子骨弱，要是有个万一……”

　　“万一？”段念冷哼了一声，“如今她的万一都赶不及顶撞、拒嫁太子来得严重！”

　　说完便拂袖而去，段念身旁高大的侍从面无表情地看着段沅，段取城忍不住去拉段沅，侍从眼疾手快地将他格开。

　　段沅轻轻伸手，拍了拍哥哥的肩膀，艰难地笑了笑，又摇摇头，然后一言不发地跟着侍从往祠堂去了。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再难再痛苦，也不想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了。

　　比起上一世未央宫中的岁月，跪祠堂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