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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今昔之感 ...


  •   北野脸上神情变幻,时而哀怨,时而愤懑,时而悲恸,时而迷茫。

      贝懿与林疏明都有些被吓到。等北野缓过来些了,贝懿开口问道:“苏妹妹……可是与来宜庄有旧?”

      “……并没有。”北野摇了摇头,毕竟除了几个梦境,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贝姐姐讲了这个故事,忽然……很难过。”

      贝懿还想说什么,北野却深吸了几口气,起身告辞道:“我们也别碍着茶肆打烊了。贝姐姐,林少侠,真高兴认识你们。我还得去洛阳,就在这儿告辞了。你们明天在长安玩得开心。”

      贝懿也不问下去了,善解人意道:“你也和我们一起去长安城住一晚吧。”

      “我去前面镇上借宿一晚就行。不走回头路了。”北野拉起马缰,翻身上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北野纵马离开了。她依稀听见林疏明在问“师姐,你说她去来宜庄……是做什么?”,至于贝懿回答了什么,恰好有阵山风吹过,却是听不真切了。

      * * *

      翻过北邙山、渡过洛水后,就能远远望见洛阳城了。河洛地区素有“居天下之中”的美誉,洛阳又是河洛地区的中心,更有北至涿郡、南至余杭的隋唐大运河沟通南北,城内商贾辐辏,士女嬉游,平民亦是户列珠玑、家陈歌舞,端的是软红十丈、繁华无匹。

      北野却没什么心思游览这些九衢三市、八街七陌。她随意找了个客栈投了宿后,便开始出门打听来宜庄所在。可惜已时隔十年,洛阳城郊庄子又多,何况平民压根不知武林之事。北野走了三条街、问了近百人,答案依然大同小异,都说不清楚。

      几个时辰后,北野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不再问什么来宜庄夏家,转而询问这里十余年前是否曾有一个庄子发大火,被烧成了一片白地。如此问到定鼎门大街的第八个人,终于有了成果。

      北野第八个问的,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婆婆,她口齿已不很清晰,期期艾艾、连说带比划地讲了许久,才终于说清楚了“十年前被天火烧了的那个庄子”位置在哪:过了含嘉仓,出建阳门,之后一路往东,快到万安山的时候在驿站那开始朝南走,待转过几个小丘,便能遥遥望见瀍水,那庄子就在瀍水边上,顺流而下找就是了。

      这描述依然不很清晰。北野骑着马出了洛阳城后,又兜兜转转了小半天,不知不觉便已经夕阳西下。待找到了瀍水后,北野按着那老婆婆所言,沿着水流方向缓步而行,观察着岸边是否有被火烧过的废墟。

      在天幕全然变成深黑色,明河悬于天穹粲然生光的时候,北野终于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那里已经仅余下断壁残垣、遍地瓦砾,野草在缝隙间生机勃勃地长着,给废墟笼上了一层绿意,却也给按着废墟想象之前的雕梁画栋制造了一些阻碍。

      可即使这个庄子已经面目全非,北野蹲下身,抚摸着已经碎了大半的石栏时,脑海里却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了这里原来的样子。这里原来是药圃,是为了来宜庄的女主人钟毓专门辟建的,里面总是种着各类药材:天仙子、白头翁、千日红、草豆蔻、南天竹……

      北野在废墟里徘徊了很久。剑室、书房、前厅、后厨……每一处她都能在脑海中准确、清晰地勾勒出当年的样子。

      北野也不知她游荡了多久,但终于还是感觉累了,于是她找了一圈,挨着一排坍塌了的石柱坐下了,开始休息。时值七月廿九,月亮要到拂晓之前才会微微露出一点儿,于是北野抬头的时候,只能望见满天繁星,却没有一丝月光。

      北野仰着头数了会星星,感觉似乎很久之前,又似乎还在昨天,有人曾经抱着自己,在这片星空下讲星宿的传说。而如今星光灿烂依旧,看着它的人,却已经几度生死离散。

      北野的视线划过永不落下的北斗七星,又一一划过房宿、心宿、毕宿……看到织女星时,北野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七夕,继而想起了苏北冽:“我都出来半个多月了……哥哥不知道怎么样了。会担心吧……应该也挺生气的。不过他知道我来这儿了,会来找我吗?……虽然即使他来了,也不知道来宜庄在哪,还得和我一样慢慢找起来……”

      北野正自游思妄想,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

      夜已经那么深,这里又如此荒凉,居然还有人来。

      * * *

      北野悄然藏身在一块半碎的石屏风后,从缝隙中偷眼看去,因着没有月光,看到的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来者只身一人,身材高大,应当是个壮年汉子,其他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那人在似乎并不是来找东西的。他随意扫了扫地上的碎石,直接席地而坐,听声音似乎打开了一个酒壶,随后咕噜噜地喝了起来。深夜寂静,那吞咽声便格外清晰。

      一壶酒喝完了,那人也不走,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地声音,那人似是直接躺下了,可能还用酒壶充了一把枕头。

      那人许是睡着了,之后再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夜风习习,吹的树叶沙沙作响,这便是此刻北野耳中最响的声音了。

      所谓七月流火,初秋的夜已有了凉意,北野离开枕闲庄时十分匆忙,本就只带了几件单薄夏衣,今日出门的时候还忘记了穿上披风。秋露已经落下,又被凉风吹得久了,北野便有些受不住,忍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打了个喷嚏。

      北野还在揉鼻子,那汉子便警觉地跳了起来,高声喝道:“谁在哪里!?”

      北野自忖即使对方不怀好意,自己也可施展轻功逃走,于是从怀中摸出火折,点亮,应道:“路人罢了。阁下是谁?” 一小簇火光照亮了周边数丈,还引来了一群飞虫。

      那人应是耳聪目明之人,隔着这十几丈都听清了北野的呼吸吐纳之声,道:“姑娘当是习武之人吧。真的是路过吗?”

      北野笑道:“阁下武功自是在我之上了。不知又有何贵干呢?”

      “我来祭奠师姐。”那人的声音听来比夜风都凉,“那么姑娘,你是来做什么的呢?”

      北野心中一震,不知为何,竟然无声地落下泪来,怔怔地道:“……是钟毓……夏夫人吗?”

      那人道:“自然。”

      北野又问:“是……止岁谷贾谷主吗?”

      “……姑娘似乎知道很多?”那人语气颇有怀疑之意。

      北野忽然哭了出来,尽管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那么难过:“我是……就来这里看看。我很想……很想夏夫人,想来这里待着。”北野哭得伤心,全身颤抖,带着手上的火折子也一抖一抖的,火光跳动,让她的脸也忽明忽暗,夜色中看来有些诡异。

      那人似乎被北野惊到了,上前道:“你是……你认识我师姐?”

      北野用力地点点头,泪珠落下打在草叶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我今日……特别想她。我刚刚……还看到了药圃,那里本来是……夏庄主,他特意给夫人建的。里面总有各种草药……”北野越说越想哭,这些话说得也是抽抽噎噎。

      那人面色和缓了起来,温声道:“我叫做贾格致,小姑娘你就喊我贾叔叔罢。今日是我师姐的生辰,她四十岁了……我才来这里的,你也是吗?”

      “我只是……忽然很想妈妈。可是我没有母亲……我母亲十年前……就死了。”北野放声大哭起来

      贾格致走到北野身边,带来一阵草木清新之气。他说的话也温和了很多:“小姑娘别难过了……陪我待一会吧?”

      北野点点头。两人重新找了块地方坐下。之后北野熄了火折。周围又恢复了寂静与黑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东边天空隐约出现了一轮眉月。

      天要亮了。

      贾格致忽然出声道:“月亮都出来了……天亮了,我就该走了。”

      “我也该回家了。这次出来……哥哥一定很担心。”北野托腮望着暗淡的月亮,忽生感慨:“明日是晦日,没有月亮。明日之后,月亮又会一点点圆起来,到十五圆尽了,又会一点点缺下去……一月月,一年年。现在月亮缺了,可它总能再圆的,人如果和月亮一样,就好了。”

      贾格致却笑了:“你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多老气横秋的想法。”

      北野亦轻笑了一声,又道:“下次月圆就是中秋了,不知道今年中秋,我来不来得及赶回去。”

      “回哪儿?”贾格致问道。

      北野自然道:“家啊。中秋节应该和家人一起过。”

      贾格致语带哀伤:“……是啊,是该回去。以前每年中秋,我也是和家人一起过的。”

      “以前?”北野敏锐地抓出了关键。

      贾格致道:“……后来我的家人们都不在了。”他说得平静,话中却蕴含着庞大的悲伤。

      北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了半响,突发奇想道:“……要不,贾叔叔,你跟我回家过节吧,哥哥一定不介意的。”

      “不了。我一介飘零之人,不爱碍着别人一家团圆。”贾格致站起身,垂着头对北野说,“姑娘,谢谢你的好心。天快亮了,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贾格致走后,北野忽然想起,从头至尾,他也没再问自己是谁,从何处来。

      或许他心中并不需要知道答案吧。

      或许他也只是孤单了太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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