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凋霜野》赤霜

29、班荆道旧

　　林疏明的声音如清风朗月，是听来很是让人安心的那种嗓音：“苏姑娘，你在二月的时候上悬玉峰杀了董岳，此后昆仑的事，你知道多少？”

　　北野摇头道：“都不知道。我后来跟着哥哥去了蜀中。”

　　贝懿插嘴道：“我们后来还收到了苏庄主的飞鸽传书，大约是……四月上旬那会吧。苏庄主说，最近魔教中人重现江湖，请武林盟务必多加小心。”

　　“是。昆仑的事，其实一开始也是因为魔教中人偷袭。”北野口中如此说，心中却暗暗想着：秦斯偷袭董璧的那刀，砍得真是极好！

　　贝懿笑道：“苏姑娘，实话实说，你心中是不是正大赞这位魔教妖女干得漂亮？”

　　林疏明咳了两声，示意贝懿不要乱说话，然后道：“董掌门年事已高，背上又被人砍了一刀，伤了经脉，加上……”他瞟了眼北野，随后迅速转开视线，“苏姑娘为母报仇，手刃了董岳。董掌门目睹儿子惨死，急怒攻心，没多久就卧床不起了。”

　　北野心中极是快意，几乎笑出声来。

　　林疏明假装没有看见北野的表情变化，语气平淡地说了下去：“后来，董掌门的几个徒弟，还有大儿子争掌门，几个人打了一场……”

　　“又打了一场？”北野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之前他们就已经打过了几场了。我觉得昆仑这些人就是看彼此不顺眼，找个理由好打架。”

　　贝懿噗哧一笑，道：“说不定真是这样呢，是吧，师弟。”

　　林疏明叹了口气，对贝懿无奈道：“是你让我说的，师姐。”

　　“你继续，你继续。”贝懿连连摆手，端起茶杯开始喝茶。

　　“你们感情真好。”这些互动被北野尽收眼底。她有些想苏北冽了。

　　林疏明脸上有些发红，贝懿见状更乐了，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又对北野笑道：“你从没见过你义母，但也愿意拼命为她报仇，定是因为你和苏庄主感情很好吧。”

　　北野也笑了起来：“自然。”

　　两个女孩子说的投机，滔滔不绝地说起各类趣事。等她们说尽兴了，林疏明这才继续开口道：“昆仑诸人正要决出胜负之际，董掌门撑着一口气出来找儿子，见几个弟子和儿子居然还在内讧，当场就喷了口血出来……”

　　“然后呢？”北野对此倒是挺好奇的，“就此暴毙？”

　　林疏明道：“那倒没有……他撑着一口气，指定了唯一没有参加争夺掌门的徒弟，幼徒顾缃继任掌门。交代完这些，董掌门便仙去了。”

　　北野在心中评了一句“该”，又觉得这事儿不应该那么简单就完了，问道：“然后顾缃就顺顺利利地当了掌门，发帖子请大家去观礼了？”

　　“那么简单就好了。”贝懿悠然道，“后来顾缃的几个师兄师姐不服，闹着说她年纪最小、入门最晚、武功最低，不配当掌门。”

　　林疏明无奈道：“师姐……”

　　“行行行，我不说了。”贝懿俏皮一笑，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疏明对北野抱歉道：“让苏姑娘见笑了，师姐她就是比较顽皮……顾缃虽入门晚，但一向和善，不摆掌门徒弟的架子，在昆仑弟子中颇得人心，加之董掌门遗言，尽管她师兄师姐们不服，但众弟子还是推举她当掌门。”

　　北野对顾缃还是挺有好感的，便道：“人心所向，众望所归，这不是很好？”

　　“她几个师兄师姐一怒之下，带着自己的弟子们先后下峰去了，昆仑可能要和武当一样分成好几个。当年武当四侠出走，搞出了一个西武当，这次我看这几位说不定能闹出一个东昆仑。”贝懿语气里颇有些看热闹的愉悦。

　　林疏明摊了摊手：“师姐，你让我说，可都被你说完了。”

　　贝懿笑道：“咳，把事情讲清楚了就好嘛。总之吧，昆仑山还是择定了吉日，准备举办掌门继任大典，又广发帖子邀请武林同道前去观礼。爹爹之前收到帖子，说是他最近有事，实在脱不开身，于是由我和师弟代他去。”

　　北野道：“我倒是不知道这些。还好今天遇到了两位。”

　　贝懿笑道：“昆仑自然是不会给你发帖子的。若不是他们内讧，只怕选完新掌门之后，昆仑就要去找枕闲庄的麻烦呢。”

　　北野点头称是，心中暗暗庆幸董璧眼光不行，挑的那些弟子多不是省油的灯，倒是给枕闲庄省了不少麻烦。

　　* * *

　　三人聊了许久，连茶水都续了三壶。眼见金乌西沉，林疏明道：“师姐，我们得快些进长安去了，再说下去，就要宵禁了。”

　　贝懿有些扫兴：“怕什么，我轻功那么好，会被这区区长安城墙拦住？”

　　“师姐，你便是只爱练轻功，不好好练内功、枪法……”林疏明神色苦恼。

　　贝懿不悦道：“我便不爱练这些。轻功多好啊，不但练的时候好玩，而且最有用，对手弱可以压制，对手强可以逃跑！”

　　“贝姐姐说的对！”北野觉得这简直是尘世知音，兴高采烈道，“我哥哥也老是劝我多练练内功，但是我还是觉得轻功更有用！”

　　贝懿心花怒放：“若是早些知道苏姑娘如此豪爽，我一定马不停蹄地去枕闲庄拜访了！我和你说，我爹爹……”

　　两个女孩子谈辞如云，似乎已经一见如故，都有千万件事想要与对方分享。林疏明努力忍到了月上中天，终于不用坚持了。

　　茶肆说要打烊了。

　　贝懿拍出一个银元宝，让茶肆再等会，随后热情洋溢地邀请北野明日与她同游帝都长安。

　　北野道：“贝姐姐，我要赶往洛阳，调查一些事儿，明日是不行了。等事情办完，我一定去武林盟找你！”

　　贝懿问道：“你要去东都洛阳？去少室山吗？”洛阳城东的少室山乃少林所在之处，作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一提洛阳，大家自然会想到少林。

　　北野摇摇头：“据我所知，少林寺不是不接待女客吗？”

　　“我一时倒忘了这事儿。那是去太室山的嵩阳书院？或者去北邙山的上清宫？”贝懿继续猜道。

　　北野道：“我要去找一个……那儿可能已经是废墟了吧。十多年前，洛阳城有个来宜庄，应当还是有些名气的，贝姐姐听说过吗？”

　　贝懿一怔：“……来宜庄啊。”她思索着该如何说起。

　　北野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喉咙口，她猛灌了两口茶，尽量平息着自己的心绪：“是啊，就是洛阳来宜庄，庄主应当是姓夏。”

　　贝懿道：“我年轻，知道的也不是很多，只是爹爹和诸位叔叔伯伯们偶尔会提那么两句……很快就说完了，说完我们就进城。”这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林疏明说的。

　　* * *

　　贝懿的声音有些怀念：“我小时候，爹爹刚当上武林盟主那会，夏家伯伯会经常来汴梁做客，我也就偶尔能见到他……”

　　“武林盟总部不是在徽州吗？”北野问道。

　　贝懿眸色暗了暗，道：“爹爹他……总是很忙的。所以我小时候在外祖家长大。师弟就是我小时候认识的，后来爹爹见到师弟，说他根骨不错，就收为弟子了。”

　　北野道：“那不是很好。”

　　林疏明语带感激：“拜在师父门下，是我最……”

　　“好啦，爹爹又不在这里。”贝懿伸手拍了拍林疏明的肩，“你也不怕被苏妹妹笑话。我刚刚说到哪儿来着？……哦，夏伯伯，他呢经常会来我家里做客，有时候还带着夏伯母一起来……”

　　北野听到“夏伯母”三字，心跳骤然加快了：“夏伯母是谁？”

　　贝懿有些惊讶：“你知道来宜庄，却不知道夏伯母？夏伯伯的夫人乃是止岁谷上任谷主贾攸的弟子，芳名换作钟毓。也就是这代谷主贾格致的师姐。”

　　这是北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也可能是她第千万次听到这个名字。

　　贝懿又调笑了林疏明几句，倒也没发现北野神色有异，又接着说了下去：“外祖母说，夏伯母嫁给夏伯伯，当年也算的上是是武林中一桩盛世啦。夏伯母又漂亮又温柔，烹饪又精，医术又好，和儒雅的夏伯伯一起在阳光下迎风而立，真是一对璧人！”

　　北野含笑点点头，似乎隔着十几年的时光，感受到了夏之宣与钟毓的凤协鸾和。

　　“不过……虽然夏伯母医术精湛，但是人力终究难以胜天……夏伯伯他们家似乎有什么病，很少有人能活过四十……其实夏伯伯娶了止岁谷弟子，很多人、连我爹爹都觉得他定然能长命百岁了，可惜……再后来，差不多十年前吧，夏伯伯去世了。”贝懿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声如蚊蚋。

　　北野的情绪也沉了下来。尽管这个故事的结局，她早已在开始听之前就知晓。

　　贝懿继续道：“夏伯伯仙去的时候，夏伯母已经身怀有孕……”

　　北野惊道：“什么？那孩子呢？”这是她从不“知道”或者“梦见”过的事。

　　“夏伯母后来……失踪了。就在夏伯母失踪那日，来宜庄被……灭门。”贝懿神情悲恸，“我小时候每年生日都许愿，希望夏伯母有一天带着孩子重新出现。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我都那么大了……可能夏伯母也已经……”

　　北野脑海中一片混乱。这些事仿佛就应该是这样的，又仿佛压根不是这样的；仿佛她早该知道，又仿佛今日才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