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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槛花笼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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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斯在东方天空铺满霞光的时候离开了。她没有接受北野“再换一个条件”的求恳,也拒绝了苏北冽“先救人再谈”的提议,只搁下了一句话:“我七月初七傍晚再来。”
目送秦斯走后,北野与苏北冽默然对望。他们十年来几乎形影不离,可这一刻,两人都不可自抑地想夺门而出。
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苏北冽终于道:“小野……你先去睡会吧。”
北野如蒙大赦,丢下了一句“我回房间了,哥哥也早些去休息吧”,便匆忙跑了出去。
苏北冽看着妹妹的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后,想到今日经历的种种匪夷所思之事,竟也有些想笑。
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铺满了整个屋子,温暖的光芒让苏北离青白色的脸看起来有了些许生气。
苏北冽倚在床边,低头看着弟弟,心中一团乱麻,难以取舍:“阿离……虽然……但小野在我心中和你是一样重要的。”
* * *
北野倒是没“柔肠百转”,她素来心思简单,说去休息,便真回房休息去了。这一觉直睡了一天一夜,直到七月初六午后才醒转过来。
北野醒来后却没立刻起床,她躺在床上,侧耳听着房外动静。外面静悄悄的,偶有风声与鸟鸣声传来,并无装饰房屋、摆设筵席之类的声音,这让北野松了口气,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遗憾,随后翻身下床,按以往起晚后的习惯,打算先去厨房找范婆婆,问她有没有给自己留饭。
院子里看上去和前几日并无什么不同,没有悬灯结彩,也没有鼓乐齐鸣,甚至为着苏北离“重病”,庄内的下人们连说话都小声了些。北野快走到后厅的时候,被陈伯叫住了:“三姑娘,大少爷让给你留了饭,去饭厅就行了。”
北野点了头,又问:“哥哥只说了这事儿?”
“大少爷昨儿一共也没睡几个时辰,今天起来也不知怎么的,才祭完老庄主和夫人,又去了祠堂,这会人还没出来呢。”陈伯脸上深有忧色,显是想到苏北离这次只怕性命难保,而苏北冽赶跑了大夫,现在又去了祠堂,想是眼见弟弟药石无灵,无奈之下,只得乞求于鬼神了。
北野点点头,安慰陈伯道:“那我去看看。”
* * *
这是北野第一次独自走进祠堂。以往几次进来,里面总是油灯满照、蜡烛辉煌,但这次屋子里却黑灯瞎火的,北野合上了门之后,只能凭借着印象向内室走去。还好她记性不差,一路上倒也没撞到什么。
进了内室,便听到了平缓的呼吸声。苏北冽果然在里面。奇怪的是,他听见有人进来,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内室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北野听声辩位,摸索着在苏北冽身边坐下。两人在黑暗中默然相对,似乎都在正在下一个重大的决心。
黑暗中无法计算时辰,也不知过了过久,两人忽而同时开口:
“哥哥,我想了很久……”
“小野,你怎么……”
两人又同时闭上了嘴,随后都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苏北冽只笑了几声,便强行忍住,又伸手来按北野的嘴:“别再笑了,这可是祠堂,不可嬉笑玩闹。”
北野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把苏北冽伸过来的手打开,边忍笑边说:“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嬉笑,哥哥还记得教训我呢!”
苏北冽果然不再笑了。他沉着声问:“你怎么来了?”
“陈伯说你在这儿,我来找你啊。”北野说得自然而然,“哥哥你也是,怎么不点灯呢。听到人进来也不出个声,我都差点以为你已经走了,幸亏进来看了看。”
苏北冽道:“我在……想一些事情。”
北野道:“……北离哥哥的事?”
苏北冽摇了摇头,又想起此刻北野看不见他的动作,又说道:“……想很多事。”
北野道:“那我也在这待会吧。我也有……很多事需要想。”
黑暗中的沉默只维持了片刻,便被苏北冽的话音打破了:“你在这儿我想不了事情,小野,出去。”
“你真是在想北离哥哥的事儿吗?”北野半真半假地问道。
苏北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小野,这里有父母灵位,我们应当……尊重些。”
北野道:“哥哥,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说的话,不尊重义父义母了?”
苏北冽叹了口气,正想说话,却被北野抢道:“哥哥,我进来之前,你在想什么呢?”
这似乎又是个苏北冽回答不了的问题,不过北野也不准备追问。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地对望着。
等了好久,见哥哥依然不准备回答,北野道:“那我继续说了,哥哥。我想了好久……”
苏北冽忽然低声道:“我在想,秦姑娘说的那个‘大秘密’。”
北野一怔,脑海里清清楚楚地响起了秦斯的声音:枕闲庄有一件东西,它并不该是这里的,是被人“偷”来的。过去十几个时辰里,北野都没有想过——或者也是不敢想——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
苏北冽继续低声说着:“我很为难,小野,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你……那件事很不光彩……”
北野脑海里灵光一闪,忽然抬起头,盯着苏其章、薛寒牌位的方向道:“……和义父义母他们有关,是吗?”
苏北冽低声应道:“是。”
北野追问道:“那件‘被偷来的东西’,和义父有关,说出去于枕闲庄名声有损?”
苏北冽沉默了片刻,还是应道:“是。”
北野道:“那哥哥,你想告诉我这件事吗?”
苏北冽不再出声了。北野耐心地等了会,随后道:“那哥哥,你还是别说了,我这人一向嘴上没把门的,回头要是不小心说出去了……所以,还是你听我说吧。”
这次苏北冽没有制止她。
许是因为屋子太小,北野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模糊,甚至带了些回声:“我觉得,哥哥,你可以答应秦姑娘。你也应该答应秦姑娘……”
苏北冽惊道:“什么?!”
“先听说我完。”这个反应在北野预想之内,她听起来十分平静,“哥哥,你只有一个弟弟。北离哥哥是……义母当年拼了性命才生下的。你不能不救他。”
“可你……我们……”苏北冽依然无法接受。
“我们可以先答应秦姑娘。今天我们先把所有人都遣回家,对外只说北离哥哥病危,我们心情不好……明天秦姑娘来的时候,我们来一起祠堂拜一下义父义母的灵位,也就是了。”
苏北冽反驳道:“什么叫‘来祠堂拜一下义父义母的灵位’?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许是因为说得太急,他竟然一口气走岔,垂着头咳嗽了起来。
北野平静道:“这自然不算什么,我前几天才来拜过他们,还磕了好几个头呢。”
苏北冽急道:“这不一样……”
北野劝道:“哥哥,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先请……或者说‘骗’秦姑娘,总之,得先救了北离哥哥。我来祠堂之前去看过他,他的心口……已经几乎没有热气了,估计那蛊虫已经爬到了咽喉……哥哥你想,此事不过天知地知,秦姑娘也不过是想羞辱一下你我……若是她日后真在江湖上乱说,秦姑娘毕竟魔教中人,也没几个人会信。”
苏北冽又不说话了。这次他沉默了很久、很久,北野甚至觉得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他才终于道:“小野,你想听听我父母的事吗?”
“义父、义母?”北野有些奇怪,毕竟这些哥哥已经和她说过,还不止一次。
苏北冽道:“你知道的,十八年前,我母亲怀着阿离的时候,和昆仑派的董岳动手,目前虽胜了一招,但也内息走岔,受了很重的内伤,还动了胎气,挣扎着生下阿离后……便仙逝了。”
“这些你都讲过,哥哥。”北野双手合十,对薛寒灵牌拜了一拜,道,“义母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苏北冽道:“后来我爹立志为我母亲报仇。他在阿离出生的那年,上了昆仑山悬玉峰,要和董岳单打独斗,以了结此仇。可董璧一力回护幼子,父亲被逼和他动手,被打伤后逐下了昆仑……”
这件事北野也知道,她出言安慰道:“义父他……也是个了不起的人。义母不会后悔嫁给他。”
“后来的事你就不知道了。我没和你说过,也没和阿离说过。”苏北冽深吸了口气,说了下去:“我父亲回家后,潜心修炼祖传武功……可父亲本就不是习武之材,当时心又焦躁,武艺进步甚慢。而且枕闲庄祖传的只有一套希音剑法,并无一流内功,于是父亲他…遂起另寻合适内功秘籍之心。”
北野问道:“义父他……找到了么?”
苏北冽叹道:“找到了。”
“是什么?”北野从不知道原来枕闲庄竟有一本内功秘籍,忍不住好奇心起。
苏北冽道:“十五年前,武林盟召开了十年一次的武林大会。那届大会上,贝珞贝大侠众望所归,被推为盟主。一年后,贝盟主趁着魔教为着教主之位起内讧的时机,带众人杀上了无迹崖,屠了魔教总坛。刚刚就任的魔教教主秦适,被贝盟主打成重伤……不过他没死。他在无迹崖放了一把大火,借机逃走了,从此之后,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北野猜测道:“义父后来找到了这秦教主,杀了他,夺到了魔教秘籍?这……倒确实不好说出去。”
“小野是聪明,不过你只猜中了一半。父亲的秘籍不是‘夺’来的。他……在那场大火中,趁乱偷偷藏下了魔教世代相传的秘籍,也就是《意行集》的下卷。此事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但那秘籍本是配合魔教的天声刀法的,何况父亲手里只有下卷,于是父亲他……修炼不得其法,内息走岔,武功不进反退。”苏北冽叹息着,语气似乎在说,若是父亲没有偷走这本秘籍,说不定反倒更好些。
北野问道:“后来义父就……心情郁结,去世了?”
苏北冽的语气有些微妙:“不,小野,父亲从来不是个认命的人。他后来想,既然《意行集》不行,那就再去抢一本秘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