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声凋霜野》赤霜

15、扑朔迷离

　　唐门诸人走干净后，北野本想立刻告诉哥哥刚才没说出口之事，但念及此地难保不会隔墙有耳，若是被唐门或五毒教之人听去，只怕会另生事端，于是打定主意，等离开蜀地后再说此事。

　　这时苏北离道：“哥哥，我不喜欢这里，我们再去找个客栈吧。”

　　苏北冽还没说话，北野抢道：“这里更安全，唐门在成都城内满是岗哨，我们是唐门的客人，起码在出城之前，他们一定要保我们平安的。”

　　苏北离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径直上楼去了，片刻后，楼上传来了重重的摔门声。

　　苏北冽神色无奈：“小野，阿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北野做了个鬼脸，喜笑颜开。

　　苏北冽连连摇头，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我上去找阿离。你先去休息一会吧。”

　　北野道：“哥哥，我们先去给你包扎一下伤口，上些药吧。”

　　苏北冽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伤痕的手，似乎有些想笑：“皮肉小伤罢了，无甚大碍。我当时也是急了，都没找些布条包手。”

　　北野抿了抿嘴：“可我看着心疼啊，哥哥。”说着掏出手帕，覆在北冽右手手背上，又道：“我刚学会了唱《饮中八仙歌》，哥哥，我待会唱给你听，好吗？”

　　苏北冽粲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更衬得自己满是尘埃土泥的脸灰蓬蓬的，他点点头：“自然好。”

　　* * *

　　因着“客栈伙计们”都已经离开，包扎、沐浴、梳头、买新衣等事只得诸人自己动手了，连热水都得从隔壁饭馆现卖，北野忙了一晚上，直到戌时三刻才准备睡觉，可才铺好床，却忽然听见有人敲窗。

　　北野心中一紧，提剑在手，走到窗前低声问道：“是谁？”

　　窗外是一个低沉的男声：“苏三姑娘好，在下尹钧。深夜前来，实在失礼。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昨天在霹雳堂，是不是你呼救的？”

　　北野心下一惊，尽量维持着语气如常：“摸约是吧，我不记得了。情急之下出声呼救，也是人之常情，可惜当时我中了落魂瘴，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喊了没。尹公子可有印象？”

　　尹钧道：“可否进去说话？”

　　北野挂起帘子，开了窗，待尹钧翻窗入房后重又关上，问道：“尹公子为何不走门？”尽管尹钧看起来未带兵刃，但北野也并未放下手中的长川剑。

　　尹钧面色奇异，低声道：“我……不想让岚儿担心。苏姑娘，我当时位置靠里，闭气又快，中毒大约是最浅的，因此昏迷最晚。当时我听见你在喊……”说着，他左顾右盼了几下，走到圆桌前，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秦适”二字。

　　北野一见这两个字，便知尹钧不认识秦斯，松了口气，道：“我并不知武林中有这么一号人物。”这是问心无愧的真话，北野说得颇为理直气壮。

　　尹钧道：“秦适是魔教教主，你真不知道？”

　　北野满脸茫然，摇了摇头道：“我没听过。”

　　尹钧略一思索，叹道：“也难怪，你才多大。一十四年前，魔教为了教主之位内讧，贝盟主趁此良机，率正道人士奇袭魔教总部无迹崖，把教主秦适打得重伤败走……那时，只怕你还不记事。”

　　北野问道：“那这秦适是死了吗？”

　　尹钧摇头道：“不知道。秦适后来在无迹崖放了一把大火，趁乱逃走了，自此销声匿迹……我听你唤他的名字，很是吃惊，不过看来是我听岔了。十几年了，江湖上再也没人见过这号人物，想来秦适八成已经死在了什么穷乡僻壤。你说不知道，那霹雳堂的火，究竟是谁放的……”尹钧神情悲愤交加，尽管他竭力克制，双手还是微微发抖。

　　北野忽道：“尹公子，我才该问你他是谁。”

　　尹钧愕然，北野无视他瞪得极大的眼睛，继续说着：“她费了那么大周折，又是在霹雳堂救人，又是托我来传话让唐门放人，这一切，可不就是为了你和戴岚么？”

　　尹钧听得脸上青红交加。北野心想这方向找的不错，尹钧之后肯定不会再来因此事说事，便用肯定的语气续道：“她不是来救我的，也不是来救唐门的。她是来救你的。”

　　半晌，尹钧勉力道：“我……确实有那么个人，会拼死来救我，她也应该还在霹雳堂，只是她怎么会有那么高的武功，又为什么要放火……”

　　“这人是谁？”北野奇道。

　　尹钧思索着，良久有摇了摇头，叹道：“不是他。一定是我想岔了。那人即使是武学奇才，也不可能会解五毒教的瘴气。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被那把大火烧死了。万幸，戴伯伯已经走了，不然……”

　　北野又追问了几句，尹钧却坚决不肯吐露，又问：“你当真不知那人是谁？”

　　北野道：“我确然不知。一不知道她是谁，二不知她为何放火，三不知道她为何要救你。”

　　尹钧叹了口气，道：“那么，叨扰了，苏三姑娘。后会无期。”

　　尹钧正要离开，北野脑海里蓦地灵光一闪，开口问道：“尹公子……可是要赶去处理令尊后事？”

　　尹钧道：“……自然。我离家十年，已是大大不孝，若是任由父亲骸骨风吹日晒，简直是禽兽不如。”

　　北野道：“尹公子去寻令尊遗体时，可得留个神，看看除了霹雳堂弟子外，还有没有其他人死在那里。当日五毒教也在，若尸骸中没有五毒教中人，那这把火,倒可能是五毒教为淆乱视听放的了……即使不是，五毒教众人既能平安离去，定然会知道些什么。”

　　尹钧醍醐灌顶，连声称谢。

　　北野道：“我也不敢要尹公子的谢，毕竟我自己……可能也是因你才得救的。不过尹公子查完之后，可否托人来告知一声结果，尤其是五毒教教主是生是死。毕竟……枕闲庄虽不想招惹上这个大敌，但事已至此，只得早做准备。”

　　尹钧应允而去。北野倚在窗边，远远看着灯光下迎风飒飒的木芙蓉，若有所思，喃喃道：“她……究竟是为什么呢？”

　　* * *

　　次日清晨，苏家三人在大厅用早餐时，尹钧和戴岚匆匆而来，进门便道他们查遍霹雳堂废墟，连厨子养的六条狗都找到了，就是没有发现任何别派弟子的尸首。

　　北野想到秦斯说的话，寻思既然那寒月露只对闻过星令香之人有效，若五毒教弟子不成日呆在霹雳堂，只怕也中不了招，那保不齐是趁乱逃走了；但五毒教确然和霹雳堂合谋，此事唐门也听得真切，确凿无疑，加之又有唐霜留书，可说人证物证俱在，尽可大胆甩锅，便道：“那两位可从此处着手，以求探明真相。”

　　尹钧苦笑道：“五毒教僻处南疆深山，总坛附近终年都是毒瘴、毒雾，一般人如何进的去呢。”

　　戴岚却高声道：“这话不对！常言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那瘴气雾气再毒，终究也会有对付的法门。何况那五毒教，哼，也不能永远缩在老窝，不出来吧。”戴岚虽是女流，但慷慨豪爽之处，较之尹钧犹胜几筹，她见尹钧依然沮丧消沉，便软声道：“不管多难，我都会陪着你一起去的。若是天不垂怜，终究报不得此仇，我二人死在南疆，那九泉之下，也不至无颜去见尹伯伯了。”

　　尹钧精神略略一振：“岚儿，你说得对。我总是有些软弱，多亏你是拿得定主意的。”

　　戴岚闻言勾了勾唇角，眼神柔和：“我们得走了，尽快安葬了尹伯伯，还有你的师兄师弟们，再拖下去，说不定我爹就过来了。”

　　北野忽然有些好奇：“你们的父亲是至交好友，为什么戴姑娘不直接嫁过去，却要……”

　　苏北冽喝道：“小野，住口！这也是你能问的？”

　　“无妨。”戴岚笑起来，犹如春日山涧的雾气，湿润而温暖，“尹伯伯脾气颇怪，尹伯母仙逝之后愈发乖张偏执，钧郎又是独子，尹伯伯要求未免严格了些，功课略有不顺便是非打即骂。钧郎十八岁生辰那天，我上门去贺寿，见尹伯伯又罚他在尹伯母牌位前跪了一天……”

　　尹钧垂下眼睑，神情又是遗憾又是悲伤。戴岚转身握住了他的手，继续道：“当时我就想啊，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于是我就提议说，不如我们一起离家出走吧。”

　　北野、苏北离都啊了一声，颇为惊讶，戴岚见状笑意却更浓了：“对，是我提议的，不是钧郎。后来啊，我们就趁着尹伯伯出门办一件大事的时候，悄悄溜走了。这些年我们也回过成都，每次略加打听，都说霹雳堂堂主脾气乖戾、行事狠辣，钧郎自是更不敢回去了。前几日我们发现有高手在霹雳堂附近埋伏，担心是仇家，这才上去动了手，还请苏姑娘千万别见怪。”

　　北野摆摆手，真诚道：“戴姐姐行事豪迈，颇有红拂女之遗风。”

　　戴岚道：“苏姑娘谬赞。钧郎，我们走吧，除了安葬尹伯伯和诸位师兄弟，我们总还得去请几场法事。”

　　尹钧点点头，又叹道：“岚儿是红拂女，我却比不上李靖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