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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查赃物 ...

  •   叶栾抽出匣中算盘,左手按住账目,右手在算盘上拨打。核对了好几遍,起初还存有质疑,但现在,联想到起先听说过的情况以及差距悬殊的数字,她一定要承认这个事实。

      叶栾只手撑住额头,不知道是对谁讲话,语气严厉地有些吓人,“去把刘则忍叫过来。”

      正在擦拭桌面的杂役听闻转过身,愣了一愣,连忙放下手中花瓶,庭院前面的衙署大堂里找刘则忍。

      刘则忍来了也不吭声,只瞥过叶栾一眼,摇摇摆摆地坐上她对面的椅子,抄起双手,神情里依旧带着股来历不明的傲慢。

      但单视线触及她手中账目时,身体明显僵硬。“说说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叶栾抬起眼睛,就是这种表情,这种冷漠的神情让刘则忍无数次恼羞成怒,但他同时为自己忍耐了下来而感到一股近乎于尊贵的宽容大度。

      “没什么,”他嗤笑一声,“很平常的事情。官场中人,你应该能理解才对。”

      “我不理解。我不理解你把平楚县百姓的血汗钱拿去买官,不理解你把朝廷拨给的赈灾钱款偷来为你自己建屋造舍,不理解你私底里贪走税款在秦楼楚馆里尽情赏赐。”她站起来,双手撑住桌面。

      刘则忍抬起眼睛,额头上挤出许多皱纹。

      他快三十了,却还是个里正。叶栾不是没想过他这样做的原因,但事件动机不等于成为减轻事件后果的理由。

      “我倒是想问问叶县丞,究竟是为何?不过边陲小镇的一介民吏,也值得你这样煞有介事?上头的人都丝毫不操心,你这样勤恳,仿若一个笑话。”他双手背后,牵起一边嘴角似有嘲讽地笑着。

      叶栾抬眼,道:“我朝初年,上下齐心,所谓治国之略,并非伟人随手一指所得的宏韬伟略,而是重在小民小吏的勤恳做事。事无大小,悉以记录,才得来长治久安之局面。”

      刘则忍哑言,没想到眼前人竟是如此通透。但对于今日朝堂局面来说,一人之力翻不了波浪,他始终认为叶栾年纪尚轻,有时便未免过于单纯了。再道:“我自是不如叶县丞,小小年纪便是解元,昨日给自己的后辈们监考应该很有感慨吧。哪里像我,考场连连挫败,将近而立之年,做的官连个芝麻都不如。”他的眼里透出浓烈的自厌,以及憎恨。

      叶栾清楚,他是在憎恨她。如果没有叶栾,现在担任县丞的极有可能是他。又哪里会,屈居小官看宋邦脸色。

      “人总该有活头的,不是吗。就像你拼了命为平楚县摆平旱情一样,但你没有我那么幸运。你难道没听见他们议论你的话?”

      叶栾一言不发,嘴唇微抿,她在回想,想到了刘则忍所描述的那些场景。这让刘则忍更有了说下去的想法,但他刚一张嘴,叶栾却抬起手制止他,道:“‘匪遗芥麦,身腐百年’,那些种植芥麦非但无用,甚至可能找来祸端的谣言,难道不是你散布下去的费尽心思的,想要青云直上。” 她伸出食指,撑在桌案上。

      “黔首,轻信而且愚昧。我在这里当官的时间长,比你更了解他们,”他嘘起眼,“他们本来就没有打从心眼里完全相信你,旁人点一两句,就可以煽风点火了,比如今早就来衙署叫嚣着向你讨要说法。这些酸东西,我自是不会编的,大概是哪个把你看不顺眼的人从诗书里随便摘了几个词骂你吧。你何必全心全意为这些人殚精竭虑?”

      “他们现在惦记着好的,不是你,是宋邦。因为他们知道,真真实实拿在手里有样子有重量的是宋邦给的钱,很多钱。而对于你说,他们又不愿意稍微动一下脑子,”他站起来,“不必你赶我,我很快能逃脱这个县了。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推欠太久。”

      刘则忍走出门后,叶栾好似脚底不稳,手掌撑着桌面在原地微微摇晃站了一阵,而后缓缓陷进椅子里。

      她仰起脖子望见内堂里的大匾,用狼毫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天理人情”。

      刘则忍说的话又在她的脑海里响过一遍,那些人说她什么话呢。还能说些什么,解试结束后的人潮里,听着那么刺耳。一连串尖刻刁钻的评判,自认高明并且千回百转的比喻。

      依照刘则忍的话,既然没读过多少书,那么由此大概可见,依靠口舌来折磨人的手段,是不需要多少学问的,只需足够澎湃的愤怒。

      她将账本放进自己的匣子里,手持毛笔停在宣纸上,一大滴墨水滴落,她忽然忘记了自己为什么拿起笔,只得放下,然后恢复了把头架在椅背上的姿势。

      不消片刻,吵闹声又从公堂窜进籍坊。袁明焕跑进来拍打叶栾的桌子:“不好啦,知县带人在公堂闹,说是要查人搜东西!”

      “昨儿个我不在,他不是早该查过了么?”叶栾直起腰,单手支住额头,语气里透着疲惫。

      袁明焕跺了一下脚,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因不符合年纪而显得滑稽的忧虑:“平楚县的老百姓被他打压惯了,看你一来,以为是软柿子抢着捏呢。不晓得他们到底是要寻公正,还是要把从宋邦那里受得气撒你身上。这回倒好,早上跑衙署弄了那么一出。这回他自己又来……”

      他手握成拳不停点自己的额头,这方,叶栾已是错开他走了出去。

      “知县来到衙署,是来探察办事情况的么。如果是这样的话,知县大可回府好生休养,因为衙署,有县丞叶栾,绝不会出什么差错。”

      宋邦眼睛一瞪,胡子被喷得翘起来:“府上被窃,谁也休想脱掉干系!来人呐,给我查!”

      叶栾面色如常,挪动一步退至一旁。袁明焕在她身后,戳了戳她的肩膀,待她转过来后,模样庄重道:“衙署一定会没事的。我买通了知县府里的小厮,听他说,那晚来偷东西的人是个女子。衙署里全是大老爷们,谁有事没事去扮女人啊。”

      叶栾不置可否,目光逡巡在那些翻箱倒柜的人身上:“怕就怕,那个女子,会把宋知县丢掉的东西藏在衙署里,然后嫁祸于我。”

      袁明焕被吓得白了脸,双手不受控制地抖动:“那,那,那怎么办!我不想……”

      “嘘。”叶栾伸出食指置于唇上,再指向宋邦面前出现的人。

      “没有。”他说。“没有。”后面走来一个人,也这样说。都没有,他们什么没有找到。

      宋邦的脸色昏沉到底,狠狠瞥过叶栾,她尖细的眼尾却略带笑意,目送宋邦步伐无比沉重地离开。

      袁明焕扯了扯叶栾的袍角,有些怯怯地问她:“我可以留在衙署做事么?”

      刘则忍也快走了,衙署里现在紧缺人手。但叶栾稍有犹豫,道:“你是解试举人,留在衙署无职无位,岂不屈才?”

      “省试名落,在外游荡一年才回来。我已经下定决心再参加明年春闱了,这些衙署里最基层的事,我可以更早了解啊。”他的想法简单直白,却出乎意料地打动人心。

      “好,”叶栾示意他看向公堂里被翻乱的书籍账册,“先从那里开始吧。”

      她兀自回到籍坊,黄狗挪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发出“呜呜”的叫声,蜷在叶栾的脚踝旁边。

      阳光越过檐下绿藤,与窗格雕花细细缠绕,光芒在竹蔑纸上流转,由浓烈,变得静默。

      叶栾从籍坊里出来,日落西山将近黄昏。她换掉青色官袍,穿上了缺跨袍。

      两边屋檐垂在街上的影子已经变淡,街上只有提着篮子来去匆匆的行人,各自的猫狗被栓回各自屋里的柱子上,她听来往的人说,有家人把自家养了五年的狗杀了吃掉。

      也听见他们边笑边说着的:“知县府里失窃了你知道么?”

      “不光平楚县,堂堂知县府里失窃,估计整个岷州都得吵得热火朝天。听说,是个女人,总不该是衙署里那帮子人吧……”

      “什么时候女人也这般胆大了,知县可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啊。”

      她快步疾走,再抬头望天,太阳像一个模糊的白色大圆。看起来朦胧,但光芒明明那么炽热。

      开门的是李管家,不须叶栾多说,他便带着叶栾到了那竹林后面。李韫之看见她的模样,放下手中棋子,起来搀住她道:“怎么啦,脸白得跟无常似的。”

      叶栾走向沈绥那方,不动声色让自己的手臂脱了李韫之的手,道:“无妨,喝口水就好了。沈公子,在下讨杯水喝。”

      嘴上如此说着,她拿起茶壶倒满了一杯,一仰而尽。

      “李韫之,府里人少,你去灶房帮忙端饭。”沈绥头也不抬,收拾起棋子来,然后将棋盘和两盒棋子拿起放在柜顶。

      沈绥很高,轻松一抬手就可以够到柜顶。叶栾看着他的背影,瘦长有力,衣袍勾出的线条利落干净。她不自觉眯了眯眼,因为这个背影,太过熟悉。

      尽管叶栾的身量在同龄女子间算是出类拔萃,这也是伪装成功的原因之一,但她仔细打量起那柜子,自己怕是还得跳起来才能摸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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