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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换人间 ...

  •   局势仍旧胶着,不消片刻,沈裕章居然乘着轿辇来到甘露殿外,在怀绪的搀扶下走出,对那群士卒声色俱厉。

      与家远在河北道的边防军不同,皇城十二军驻扎在皇城,与文官共事,他们的家族亲人大半都在长安城。

      沈裕章告诉他们,对内举刀戈之人便是逆贼帮凶。他们的亲人,在长安城中会因此遭受非议,步履维艰。

      十二卫中有负隅顽抗,直指帝王昏庸,王朝短命的,也不乏有人踟蹰不前,从一开始举兵便索然无味。

      局势渐渐失控,并非统领者的施令可以左右,边防军对好逸恶劳的宫城人本就心存怨恨,但他们退无可退,将被困甘露殿的官员挟持、砍杀。

      陆璇及陆峥党羽皆被通缉捉拿吴中书一家亦在其列。吴青央为禁军开城门有功,不仅无罪,且在宫中名声大噪。

      这些都是在叶栾无意识的时间里发生的。

      卯时,雨停了,天大亮。从甘露殿一直向南,经过承天门到皇城大门朱雀门,都被宫人打扫过。街道也被冲洗得素净无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宫城外的百姓们赶着牛车去往集市,侍官们抬着竹架从安上门飞快跑向坊间小道。蒸笼冒起白烟,窗前经风雨摧残的花草被悄然换过一批,各处都似有隐隐啼哭的声音。

      叶栾被沈绥一路抱回沈府,她睡了两天两夜,高烧不止。

      太医诊了叶栾的脉,沈裕章与他交情甚笃,诊脉之前就已经交代过,这番自己验证,心中又是诧异又是哀叹。

      “叶……侍郎此前是否得过大病?侍郎虽面观无恙,但身体底子早被掏空,内里虚浮。又长时间作息饮食不当,一个健全人也不堪如此折腾……”他说话的声音在沈绥注视下愈来愈小,但该说的话不能不说。

      “这场大雨,加之情绪不稳,恐高烧难退,且有诸多病发。要是这回能挺过去,吉人天相,也会落有病根。 ”

      叶栾已经被清洗干净,换了沈绥的衣物陷在温暖的床铺里,房间里还烧着炭火。他在旁倚着床拦,伸出一只手臂垫着她的头,让她紧靠自己。轻抚她的发丝像是在安慰的手,听见最后两字时,忽然一顿。

      “什么病根?”语气低寒,他敛眸垂头,挨着叶栾额头。

      太医深吸一口气,深深一揖,道:“难孕。”

      说完,太医识趣地出去写药案抓药了。

      他抬腿上去,一躬身,将叶栾整个背靠自己圈在怀中。交叠在她向前的手握得泛白,他嘴唇在叶栾耳边,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叶栾说,“没事的,没事。”

      “我在这。我回来了。”他一遍遍向叶栾重复这件事,尽管她此刻什么也听不见。

      她一动不动,也感受不到身后之人的触动。

      大明宫来的内侍在门外大声道:“都护,陛下请您到含元殿!”

      杀伐结束后,在羽林军拥护中出现的老先皇三子李玺,被匆匆拥立为新一任帝王。他没有登基典礼,合适的冠冕袍服也没来得及裁制,摆在他面前的,只有繁琐复杂的朝廷事务。

      于是李玺砸了砚台,教人去唤沈绥。

      将士再一次提醒,沈绥抱着叶栾恍若未闻,待半晌才放好她,掖了掖被角轻声道:“我去去就回来。”

      这边,袁明焕帮着太医熬好药,湿帕子忘了垫就捧着过来。手心烫疼,他放在案上一看,红了一大片。

      这些都没什么,他看见床上面容惨白的叶栾,心才深深揪痛了起来。那晚,他在昭国坊自己的家中,听闻宫城出事就骑马前去,但朱雀门早已被重兵封锁,出不来,也进不去。

      后来,就听说都护回城勤王,力守李氏江山。明帝驾崩,新帝登基。除不可避免的兵卒伤亡外,部分官员也最终被裹了白布,抬到甘露殿外排成一排,由侍官在天大亮前送回各自家中,因而在早晨,能听见那些亲属的哭泣声。

      他在家中服侍父母,喂药不是难事,但汤匙在叶栾嘴边却怎么也撬不开她的牙齿。他把匙子放回,忐忑地咽了口唾沫,拇指和食指按她的下巴两边,还没使劲,只听后面桄榔开门声,竟是沈绥去而复返。

      他记得叶栾还没吃药,没走多远便又返回。看了袁明焕一眼,他熟练地把叶栾上半身支起来偎在自己胸膛,一手捧着叶栾下巴,一手空出来,简洁明了道:“药。”

      袁明焕把药递过去,仔仔细细地看见沈绥的大拇指在她唇角无意识地轻蹭了两下,忽然一口气憋在心头。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叶栾自然而然微张开嘴,一碗药安安静静地喝光了。沈绥再就着自己手指抹掉她唇上药渍,搁到自己唇上抿了抿,立时蹙起眉,自言自语道:“这么苦,下回放点蔗浆。”

      袁明焕脑袋里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有点晕眩。沈绥刚刚是……那手指摸了她的唇,自己又?他看了看叶栾,又看了看沈绥,手指举起来再放下,道:“你,你们。”他拳头一捏,话一顿,出去了。

      有些事情不必过多猜测,没意思。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他鼻尖轻蹭叶栾眉角,轻叹了声。

      关于新帝,坊间还是有诸多猜测。与李徽同辈的三皇子李玺是正宫所出,从小受尽瞩目,但十五岁时遭人陷害,且那时正宫势力在袁濂算计下渐渐衰弱,最终背负不尊孝悌窥伺皇位之罪名,远放到沙洲一带做了个小小的藩王。李徽逝去,李家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只能是李玺。

      大明宫依龙首山而建,地势高耸,其正殿含元殿更是台基高达三丈。远远望去,恍若宫殿楼阁平地升起,雄伟盘踞于人间烟火之上。明黄赭红,绀青黛蓝,此刻朝阳初升,万物流彩。曙色映人瘦,天地明艳夏意浓,砖瓦与台柱粼粼闪光。

      沈绥回头看了一眼从背后升起的太阳,日光阴影削的人身形单薄。这样的景象,不知叶栾看过多少次,每次独自看长安城日出时,她又是什么感觉?

      含元殿中无人,内侍又急急忙忙请他到含元殿前的栖凤阁。含元殿前的翔鸾阁与栖凤阁可作皇帝日常休息之用,而阁前两座钟鼓楼,用于朝会之时,供百官暂歇等候。他望见如今略显萧瑟的鼓楼,想着叶栾在此等候上朝的模样。

      “小子!小子!”沈绥抬头一看,栖凤阁的檐下悬了个鸟笼,里面囚了只通身雪白的鸟儿。李玺在沙洲时便喜欢养鸟,回了长安,当上皇帝也还是改不掉。

      李玺正在问怀绪课业,怀绪的答复都令他很满意,看沈绥进来了,忍不住道:“教得不错。”

      “臣事务繁忙,多亏礼部侍郎叶栾教导小殿下。”沈绥躬身行礼,沉着稳重的气派自是天成。

      怀绪搁下笔,也拉住李玺衣角,道:“叶侍郎学识渊博,孩儿学到不少东西。还想请教侍郎些问题,但是那礼部尚书把好多事情交给侍郎做,我不忍心打搅,都没再去问了。”

      李玺眉头一凝,抽出礼部的官员名册:“长官不理事务,欺负下属?有这种事?”着户部把他的家底刨了个干净呈上来,也传唤了几个礼部官吏来问。一查,竟还受贿贪污,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显贵,顶多在官场关系强硬罢了。

      正当李玺热心查探郑尚书此人时,怀绪对沈绥嘻嘻一笑,狡黠及讨赏味浓,沈绥回了个略带赞赏的眼神。新帝想了想,正好自己先树个威,把这只贪污的朝廷蛀虫贬到人民需要的地方去。

      其实这大概,也就是李玺一时兴起,算不得什么雷厉风行罢。沈绥在一旁抿了口茶,眼见几个礼部官吏还跪着,而李玺正为自己的“丰功伟绩”欢喜,遂提醒道:“陛下,礼部侍郎尚在病中,让他们先回礼部忙罢。”

      怀绪一来,李玺心头烦闷散了些许,叫他们回去后,方想起自己找沈绥的事情,正色道:“那陆家,怎么处置?”

      “先关押,臣再同大理寺探讨一阵。”其实是等叶栾醒来,毕竟她和陆峥有过交情。陆有莘在长安陆府一步不出,实则也被看守软禁了。

      到了大明宫南边的丹凤门,解马上缰绳时,赵启怀过来向他见礼,道:“烦请都护替某及某内人为侍郎捎句话,内人归家,做了香椿酥饼,等侍郎好了便送来。”

      “她喜欢吃香椿酥饼?”沈绥手中动作一停,问他道。

      不料沈绥有这么一问,赵启怀没有多想,照实说:“有时礼部忙到顾不上去公厨,我们就带了自己家人做的点心,侍郎她基本都在礼部就没怎么带过。某看侍郎不怎么吃他们带的甜点,倒喜欢我家内人做的酥饼。前阵子内人回梁州娘家,侍郎就能没再尝。”

      “你们礼部的官吏,通常带些什么东西吃?还有,她不常食甜?”

      没想到沈绥还要再问这些,赵启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但细细想过,都没有什么不妥。沉吟片刻,道:“爱带些耐久放的精致面食,大半是各类甜糕。上回,礼部司务孙篱带了一盒子千层糕分食,独独侍郎不受,说不喜……”

      “多谢,某先行回府了,一定带话。”沈绥一蹬上马,夹紧马腹,没等他说完就远去了。赵启怀心里不解,转而想起崇义坊里售卖的眼下时兴的胭脂,得赶快去给自己的妻买上一盒,不然一天的售量就没有了,疑惑霎时被这喜悦取代。

  •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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