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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牢狱灾 ...

  •   这边沈裕章刚送了沈绥回来,短短时日里已不能自由行走,拄着拐杖,在家奴的搀扶下才缓步走到沈府大门前。他咳了两声问旁边的人道:“元岁都过了,礼部还忙得很?”

      “差了人去礼部,说是叶郎中不在,到底去了哪里也没人说。”

      “果然哪,这东西是要看缘分的”他后背佝偻着,嘘了几下眼睛还是看不清楚前方,道,“前面不就是大门么,怎么停了座轿子?”

      身材魁梧的家奴几步跑过去,厉声喝道:“前面是何人轿撵,敢挡沈相道路?”

      轿帘无丝毫动静,车夫恭敬站在一旁,其中一位手持团扇的侍女走了过来,行礼后道:“陆璇娘娘特来拜见沈阁老。”沈裕章任太傅时身负美名,后来兼实行相位权力,入政事堂,时人尊称一声“阁老”,就连后宫之人也不例外。

      沈裕章冷哼了两声,摆摆袖道:“陆璇乃后宫之人,随意拜访朝中官员所谓何事?不正不端,恕沈某回去先行歇息了!”

      陆璇下轿,双眼微微眯起挂着笑,走近小声道:“礼部的叶栾,说实话应算阁老的半个门生吧。毕竟当年,她险些连中举的资格都没有,是你一手将她提拔上来,这件事朝廷中虽鲜有人知,但我却知道你疼惜这个才干青年,门生有且只有一个罢了。”

      “老夫体弱受不得寒,您有事不妨直说。”他心道不好,自己虽爱才,更多还是自家儿子沈绥对叶栾的别样态度,以及沈叶两家从前的情分。他默默看在眼里,叶栾总不能在沈绥远涉安西时出事。

      家奴四处张望确认无人后打开门,他们跟着极快走进一处偏房,留下三个门房守在外面。

      陆璇脸目端严,与平常的妖冶之色截然不同。沈裕章拿着杯子的手因身体关系微微颤抖,他在这个后宫女人的身上,几乎刹那感受到朝官的感觉。哦不,不是刹那,他知道这个女人祸乱宫闱,为某件事绸缪已久。

      “若还是为了那件事,请恕老臣无能为力。某退居朝堂,眼下勉力为陛下分担一二却未有实权,帮不上什么。”

      “沈阁老熟读圣贤书,竟也如此贪生怕死真是叫人失望。如今的朝堂,还值得你盲目效力?哪怕不关心这些,自己的门生也可以轻易放弃?她现在正在大牢里,如果出了什么事,我可不敢担保远在安西都护府的沈大都护会如何。你不关心自己的门生,也得在意自己的沈家独苗不是?”

      沈裕章放下杯子,茶水荡出来,桌上立时湿了一块。他许久地沉默,似是在权衡思考,最后咳了两声,脊背挺直仍保持三朝老臣风范,道:“某之大义凛然,何须与世人赘述。即便娘娘今日不说,某自是有自己要做的事,天意已注定。至于娘娘,请你好自为之。”

      儒学老道,他们依然不欢迎女性主宰的诞生,而陆璇不在乎这些。

      墙壁上方只凿开一个孔,嵌一扇铁窗。阳光从那里撒进来,渐渐变浓变暖,或转淡消失。叶栾蜷在角落醒过来,她望了眼窗户,动了动肩膀,那里发出“咯噔”一声。

      这是她被困牢狱的第五天,这五天里,她断掉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不过有些可以肯定的是,沈绥已经远离长安,另一场风涛在她入狱时便开始悄然酝酿。

      她从靴筒抽出来一张纸,这是昨晚,停留在铁窗后许久的一只白鸽送来的。陆璇来信:事已俱全,明晚即出。

      明晚,一场事变将在丹凤门发生。种种可能性窜入脑海:飞速闪过的火光人影,高高抬起闪亮的刀刃,以及紫袍银鱼袋,宦官高声诵读的召令……无任何联结可言的画面,让她的太阳穴隐隐发痛。拿出袖里的香囊,细细摩挲,九节枫的香味最合适她的疲累。渐渐地好些了后,她突然开始在想沈绥会不会怪她。

      假如说,在入牢狱前,叶栾还不明白其中缘由。那么这些天的思索,加上陆璇几次来信中的暗示,她想通袁濂关押她的作为意味着他将要做有违朝廷之事。因而既推走了京城脊梁沈绥,又关起了与沈绥关系匪浅的叶栾。但袁濂不知道的是,他以为与他一党的陆璇,实际上是那只潜藏的黄雀。

      她比他埋得深,她比他有野心。叶栾袖中的手,紧紧握住了香囊。当真说因忌惮沈绥而关押叶栾的话,袁濂又是从何得知的这些?

      那天草木丛中乍然出现的裙摆的主人?世上竟有这么赶巧的事情。不,又不是赶巧,是有预谋的巧合。

      门外一阵喧闹,几个狱卒裹着难闻的酒味推推搡搡走进来。隐约听见了什么,她挪向铁门边,仔细地听。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还敢上书弹劾袁太尉。我们都知道其中利弊,他堂堂丞相阁老在想些啥?”

      “难不成等阁老没了,袁家一手遮天直逼上位,让沈都护陷入水火之中?沈家嘛,读书人死性直肠子,临死也得拔根老虎毛!”

      他话还没说完,像被人捂住了嘴只得呜呜响。另一个声音压地低低地响起:“直逼上位这种话,喝醉酒也莫要说。否则,指不定跟牢里那位礼部郎中似的,你还不如她,毕竟她风光过。”

      不知道是谁啐了一口,脚步声分沓凌乱,渐渐地远了。

      沈裕章在此刻发声,叶栾一点也不奇怪。他身为当朝最负盛名的学士,沈家的衰亡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说到底还是放不下匡扶家国的责任罢?

      叶栾蜷在角落,不一会又有脚步声朝她这里愈近愈响,以为是那帮人去而复返。她一抬头,看见的却是气烘烘的陆峥还有一旁缩着脖子的许程。

      “躲在这算什么,你不知道外边闹翻天了吗?”陆峥一边说,一边按住许程,从他腰间扯下钥匙。

      不行,陆峥什么也不知道地插进来,提早把她带走会坏事的。她瞥见萎缩起来的许程,对方埋在襟口上方的嘴分明不怀好意般微勾着。

      叶栾伸手挡住锁,道:“将军,你现在把我揪出去,就不怕违抗袁太尉使自己遭殃么?如果某没记错的话,将军之所以成为将军,也有太尉的功劳。”

      “叶郎中看得都比你清楚,跟着太尉哪不好?再说,一个连自己死活都不在乎的人,又怎么可怜你想救她的愿望呢?”

      陆峥眼睛一瞪,道:“谁想救她,只是外边忙乱缺人罢了!兵权在我这,你大可以对袁濂去说,现在的情形你看他敢把我如何!今日,叶栾我是必须要撬走的!”

      不由分说地,陆峥拿过那锁,啪地一声打开,再提了她就走。许程站在原地,双手交叠,嘴角提起不屑的笑意。暗地里偷偷嘲笑着远走的陆峥,嘲笑他不如自己总能分清利弊,精打细算。

      牢外竟无一人保守,陆峥把她带到外面就松了手道:“我不清楚袁濂为什么会如此针对你的,要说是由于那天筵席上的事肯定也不至于。我不比你们文官会钻研世故,但晓得你在这多呆一天,掉脑袋的风险就越高。你真怯懦无能,愿意拿活在这世上的时间去赌?”

      “将军不是知道么,”她挺直脊背,语调沉稳谨肃,说的话却无比诡异,“朝堂,是位高权重者的斗兽场;牢笼,是草芥微尘的避难所。”

      “某孑然一身,没有像将军一般救出别人,甚至救出自己的本事。被抓之后,要么等死,要么卑微地接受外界提有利益条件的救命绳索。今日之恩,某在此谢过。”

      陆峥沉默着,可能是因长年居于西域,他的胡子也像胡人一般微微带着翘,但不浓。然后他问道:“那日你说的,我遇战事会帮我的,做数不做?”

      “君子之诺。”叶栾垂着眼,表情没有太大变化,还是淡淡的。

      “好,你记住。我要事在身四处跑动,暂没法子藏人,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再好好干你的宏图伟业。”他点点头,径自离开。留下叶栾在她并不认识的巷子里,不消片刻,叶栾抚着肚子缓缓靠落墙壁。很饿,想吃东西,但不知现在该往哪里去。

      许程会不会告发还是个迷,明天丹凤门见血之前,她就是个罪该万死的逃犯。陆峥这横打一举,几乎会坏掉前面的计划。

      待夜色渐深,她才轻盈飞快地跑出这里,穿梭了许久,终于找到一条熟悉的街道。去年秋日,她就是从这条街道同沈绥一起,再次踏入长安的。

      长安街坊的布局甚是规整,每个坊都有围墙相隔,举着火把的提督们在墙外来回走动检查宵禁,气氛严肃地使人屏息。叶栾置身于街道,紧挨着背后高墙。这里高墙纵横,如果有提督经过,她必定被发现。

      这时突然响起吆喝声,叶栾探头出去看。几匹高头大马从夜色里踏出,被猛地勒住,马蹄蹬了几下,鼻子里喷出热气。最前方马背上那个人,叶栾认得最熟,就是陆峥。

      他们说了些什么,叶栾没空去听。趁他们转移了提督的注意,叶栾埋着身子迅疾跑去那头,再摸着围墙一路往前。叶栾看得清楚,陆峥他们分明就是从前面的晋昌坊出来的。她心里隐隐猜到点什么,只待回去便晓得。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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