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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成疯 ...

  •   昨夜热闹到很晚,今早叶栾捧着金册走在青石板上时,赭红色宫墙内外还是静悄悄的。

      李韫之走在前面,他们在宫人指引下到达陆婕妤所住的内殿时,她已经穿好了妃子服饰,昂首挺胸站在廊下,身后一群为她打理拖尾的宫婢。

      陆婕妤清清嗓,宫婢们便各自站好。

      这样的册封,落在叶栾眼中,有一种滑稽的庄重。大国皇帝与后宫女人的命运紧拴一起,为权利绞尽脑汁,张牙舞爪向上攀爬,权谋至上。

      今日事毕,林美人的叔父倘若恼怒出兵,也不过是向陆峥送去人头。眼前这个光鲜亮丽的女人,假以时日甚至能够坐上皇后之位。

      只是,叶栾看着她日光中微眯的眼睛,她跪拜的姿态,总觉得她有更大的野心。

      叶栾将金册交给李韫之,他当场宣读后便将册子交给跪拜在地的女人,道:“祝贺淑妃娘娘。”

      她将册子攥在手里,眼睛看向了叶栾,笑道:“向你礼部借个人总行吧?”

      “请您吩咐。”李韫之看了正紧闭嘴唇的叶栾一眼,对陆璇的回答还算恭敬。

      陆璇慢挪步子走到后面,尖细的红色指甲盖戳着叶栾的额头:“你。”

      李韫之见事情诡异,含蓄道:“叶郎中还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假如耽搁了惹皇上怪罪,淑妃娘娘也是受不起的。”

      她嘴唇斜扯了一下,像笑又像讽刺,收回手道:“耽搁不了多久,以叶郎中的聪慧不在乎这么点时辰,皇上那里我自会说的。”

      李韫之斜睨叶栾一眼,她轻微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再说。如果陆璇想把她怎么样的话,只要她一日在长安城,便一日逃不过。可惜她是朝廷官员,绝对躲不了,叶栾正想看看,新册封的陆璇要干什么。

      “走吧,”她走在前面,忽而向后笑道,“保护好我。”

      去路曲曲折折,宫墙纵横。陆璇竟是领她到了冷宫中。素问从前有个林美人负杀死陆璇子嗣之嫌,两人在后宫中明争暗斗,最终结果便是眼前,以林美人的“得罪受惩”结束。

      但仇恨不会结束,惩罚便不会。

      “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来么?”陆璇推开门,刺耳的吱呀声未停,一片红色漆皮掉落下来。

      叶栾脑中闪过无数可能,但这时显然不该是她说话的时候,她便摇了摇头。

      “你在平楚、瀚安县和长安城的事,我一清二楚。聪明的人需和聪明的人为伍,叶郎中觉得可对?”

      原来是想拉拢她,叶栾也想到了这一点,松了口气。至于为什么要到林美人这里来,除了当面报复林美人之外,便是让叶栾相信陆璇现在手头的权利,在她面前树威罢了。

      当然,倘若叶栾不愿,陆璇没有的只是庞大势力中的微小一员,她对林美人的所作所为说出去也只是司空见惯的后宫繁琐罢了。

      叶栾只是一笑,并不答复,随后听见里面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

      阳光在竹篾纸外滞留,只透出满是灰尘的几缕。林美人打碎最后一个花瓶后,这里空空荡荡,无一件装饰物。

      陆璇摇晃着她的步摇进来是,像被光芒刺了眼,林美人一下子眯起眼睛。陆璇笑起来:“林美人的眼睛,还不好使?”

      林美人腾地一下站起来,涂满鲜红丹蔻的手指直指陆璇,急步走向她:“贱奴!”

      “报应不爽,皇……”话没说完,刺耳的拍击声猛然爆开在陆璇脸上。

      她捂住自己的脸,眼角通红:“林美人的指甲还像以前那么锋利啊,一碰着就起红印子。”陆璇身上好像燃烧起堆积多年的无形火焰,她一步步逼近,抓住了林氏的手。

      她陡然扯着嗓子大叫,那不断拔升的尖刺叫喊几乎令人耳朵发疼。宫门紧闭,林氏恐怖的叫声也惊动不了一个宫人。

      陆璇把林氏按倒在地,林氏像条砧板上拼命摆动的鱼。陆璇露出笑容,掐住她的脖子,不一会儿,这条鱼便没了力气,只能睁大空洞的眼睛不住呼吸。

      叶栾在背后看着这些,她知道陆璇正在拔林氏的指甲,她的手臂每往后扯一下,一颗裹满血的东西就摔落在地上。

      丹蔻是硬的,落在地上还反着光,血是软的,从指甲上缓缓流到地面。

      拔了一只,陆璇的手一松,林氏就彻底瘫倒。她还趴在地上叫唤,那只沾满血的手剧烈抖动。

      拔指甲本是一种刑罚,她把大理寺专门用来拔指甲的器具有备携带,然后把拔了五只指甲的器具交到叶栾手上。

      “我最讨厌她的指甲,”陆璇举起自己的手,“如果你想试试,我可以让给你。”

      叶栾不动,眸光凝在一处:“娘娘,臣,就不必了。”

      陆璇盈盈笑着,走过她身边,说道:“没关系,我还不累。”陆璇走了,地上的林氏还时不时大叫几声。

      叶栾蹲下来,扫了一眼殿内构造。拿出自己常备的膏药,蘸了点向她血肉模糊的指尖上抹。毫无知觉似的,林氏头撇向一边,不看她,只顾着大叫。

      涂抹至最后一根时,林氏突然翻起来,双眼圆睁瞪着她。衣衫凌乱,头发蓬松,她的眼窝深陷,状似鬼魔。

      叶栾没有管她,扯出袖里的绷带。林氏一惊一乍当真如疯子,她捧住叶栾的脸,把她向后逼退。

      林氏这时的力气出奇大,她的眼珠滚动,鼻尖几乎快捧着叶栾的鼻尖,喃喃出口道:“我认得你,记得么,你小时候还到我宫里来玩。他们都说我疯了,也说叶家的人死绝了。但他们才是,最愚蠢的。小羽哎,你看我衰落成这副模样……”

      叶栾瞳孔一缩,咬紧了牙,使出巨大力气挣脱开她,又抓起她的衣袖道:“臣不过礼部一小卒,林美人何必如此构陷于臣呢?”

      “我们见过,现在我沦落为这个样子,你不帮帮我吗……”她狰狞的面孔映在叶栾眼中,被切成无数个影子,互相纠缠,盘旋,“你们本是要送往阳关的……但你们没有人知道真相,被稀里糊涂骗去了正闹瘟疫的河州。官兵们隐瞒了,他们……”

      她扯住叶栾的袍子缓缓站起,睁大的眼睛里满是兴奋。像找到了生机,像寻到了刺激。她张口,说了几个字。

      叶栾像触着了什么似的,立刻甩开她的手,同时后退几步。她的语气急促,呼吸也有所紊乱,道:“林美人身子抱恙,需得好好休息,莫要乱说胡话。”

      林氏一圈圈把绷带扯开,露出她的手指,她盯着那手指恶狠狠道:“都是卑鄙自私的人,”她目光在叶栾的官袍上打转,“她要利用你,你最终也会成为她的绊脚石!”

      叶栾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宫婢的声音:“林美人在么,进来给您梳妆……”

      外面宫婢的声音让叶栾心头一跳,她未能和陆璇一起离开,一旦被人发现有外臣进入冷宫内院,查究起来罪不可赦。依据那阵的打量,叶栾心知屋内空空荡荡,根本没有藏身之所,只能出去。她闯进屋内找到壁上开的窗户,就在床上方。她搬来长椅,那边林美人兴奋的呼声还在继续。

      她打开窗户往下望,墙根竟生长有荆棘,无数尖刺直对天空,锋利地闪了一下光。宫婢们进入室内,幕帘被掀开,脚步声逐渐逼近。

      来不及了,叶栾再往下看,荆棘丛里却站了个人。她在高处,向他摆摆手示意他走,但那人不动。最终她跳下去,被那人稳稳接住。

      都在电光火石之际,来不及细想。叶栾在刹那下意识抱住了对方的脖子,这样一来,两人便挨得很近。她微微一侧头,鼻尖就能轻触他脸上的皮肤。

      沈绥抱着她走出荆棘丛,肩膀一斜,叶栾就势脚尖着地落下来。官兵的呼喊声从窗口传出,叶栾拉起沈绥,飞快从后院小门跑了出去。

      眼下最直接有效的办法,是回到礼部,当作什么也没发生。因为陆璇的目的,绝非诬陷她,让她受罚受刑。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叶栾对他的出现感到惊奇,前一刻危机四伏的丛林,这时出现一个摊开双手要接住你的人,什么感觉?

      “我在前往含元殿的路上,遇见了陆璇。她告诉我你在冷宫,说那里疯子甚多,你可能会被误伤。”沈绥很快地挽起她的袖子看了看,纤细光洁的手臂上没有一丝伤痕,这才有些放心。

      “陆璇究竟是什么心思?她当真想与我为盟么?但我只是区区一介郎中罢了。”叶栾只想到的家境与官阶,却还没注意到自己的优异才能,这才是最引人注目,愿收入囊中的地方。沈绥明知,但不言。

      两人往礼部走,叶栾回头说道:“林美人叫我‘叶馥羽’,但我想她其实没有认出我。”

      “的确,她疯了后,不论看见谁就呼故人姓名,甚至说起陈年往事。她对你说了什么?”

      叶栾摇了摇头,说:“无非想凭活过来的叶氏助她重获权利,但眼下,谁又会相信一个疯子说的话,没有人能帮助她。”

      进入这扑朔迷离的布局与真相,她发现自己早已被迫违背了初衷,不得不在重振叶家前,卷入这场纷争。而这场宫廷诡谲,本与她无关。

      林氏那句话还盘旋耳边,是真是假尚不可知晓,可叶栾已开始竭力抑制自己的感情,不知如何形容。

      “有些事,你不必瞒我,因为我是知情人。”

      叶栾眉头一抽,两眼发红,抓住他的肩膀,脚下一跨,转身,将他靠在墙上。她张张嘴好像要说话,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发出。

      因为当所有情绪片刻间如海潮击退后,她一贯的理智残忍的浮上来。看着沈绥清凉的眼神,她几乎在一刻间便明白了他为什么那样做。

      “如果在到达长安时或者之前就告诉你,你会立刻以你的头脑,精确盘算起来如何报复。到时,我朝少一位名叫叶栾的礼部郎中,多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叶家余孽。”

      他们在逼她,在引诱她。让她进入官场,感受人心。得到除仇恨之外,关于人间的东西。便不会像傀儡一般,看似恐怖锋利,却被操控着没有思想。

      “太尉是主谋,五公主参与其中是么,谢家有阻止的可能,但他们没有,是么……这有什么,我想过更坏的……”

      她抓在他肩膀上的手倏然收紧,沈绥的手却覆在了她手上,道:“谢家是书香门第,朝廷中独善其身多年,以至于屹立不倒。他们做此等打算,和谢禹舟无关。”

      “我知道,”她挨近沈绥,语气轻似帛缕,话却重有千钧,“明明我,才是受害者,是死不了上门讨债的人。但我除了一副破败的身体和随时会控制不住的愤怒,竟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拥有,无从告知,无从了解……多可笑!”

      御史大夫叶逅,是因反对立储,被推上刑场的。

      是么?不是么?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她松开手,自顾自回礼部去。沈绥跟在她后面,终于提起一步捏住她的手腕,扳过她的身来:“你可知再往前走,会遭遇什么?”

      叶栾回过头来,目光流离,未有言语。手腕上的力度重了,沈绥的目光专注坦荡。

      “某欠了郎君许多,日后再亏欠下去,某惶恐地不知如何报答。”

      沈绥摇摇头,不知是拒绝她的报答,还是代表着无可奈何。

      叶栾好像还要再说话,但看见沈绥的动作,他握住了叶栾的手。

      温热通过手掌在两人之间传递,沈绥感到自己掌心的手,又瘦又硬。叶栾转过头,微叹了口气道:“走罢。”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双更,斗胆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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