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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任书官 ...

  •   从平楚县到长安,从干旱燥热到秋末寒降只需一个月时间,此时已是年末了。

      叶栾在县里找了份书官的差,天天与书籍打交道倒有不少清闲时候,可让她温习省试科目以备明年春闱。

      虽住处相邻,两人自那天以后却没有再见过。有时她会亲自登门拜访那位老丞相,同他下棋,请教学问,但太过巧合的是,每次叶栾来,沈绥都不在。

      衰弱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削断这位老人的硬骨,他和叶栾年幼记忆里德高望重的沈老丞相几乎无半点差别。

      这天傍晚,叶栾提着书回到院子。身后突然响起敲门声,她回头开门,是多日不见的沈绥。两人都愣了片刻,叶栾像是惊异他在自己这平凡日子里的突然造访,竟是她先开了口,察觉沈绥的神色有些异样:“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很久没看见你了”,他的眸光落在叶栾的衣襟上,“到隔壁吃饭吧,我来接你。”

      叶栾提高手中荆条捆着的书册道:“我放好书就来,麻烦你等一等。”她回了屋子放下书,又从木柜暗屉里抽出一包物事,细心收入袖中。

      偌大的屋檐撑起一个空堂,里面摆了张桌子。沈绥有意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哪知沈老重重哼了一声。

      叶栾看向他,沈老精明的双眼好像能洞察些什么,直直看得人发虚,然后他重重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桌面。没办法,沈绥和叶栾只得各坐沈裕章的两边。

      一场饭局却没有吃多少饭菜,叶栾刚夹了一筷绿油油的秋葵到碗里,沈裕章便问道:“你现在在长安,准备考试,还做些什么?”

      “在大雁塔旁边的书舍担任书官。”叶栾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也就是修复孤本,编纂古章,管着一些更本没人理睬的书罢了,听说还可以给别人看?”沈裕章的言辞中带着长辈普遍具有的严格,何况是他这样本身就是高官的。

      叶栾放下筷子,淡然自若,语速不徐不疾地解释道:“其实也并非无人理睬。晚辈所管理的书馆常有人到访,上至三岁小儿学骈句辞韵,下至迟暮老人忧古朝兴衰。借书,便是借给这些需要书籍的人。”

      他没有再问话,叶栾吃掉碗里的秋葵,刚戳了一筷尖萝卜,但听得沈老咳嗽一声,又道:“平楚县的事,朝廷已经去救济了,听说那里半月前终于下了雨,”他的语气忽然放缓,“像你这样的人很少了,那天还有句话没说,你的文章倒让我想起一个故人。”

      之后又有零零碎碎的长辈式问话,其间也不经意透露出一些他的“故人”的消息。饭罢还没填满肚子,叶栾正要告辞,沈裕章胡子一抖,一声令下,“下棋。”

      沈绥皱了皱眉头,将要开口替她拒绝,叶栾却好像猜得出他的意思,幸好天色不算晚,且回了长辈邀请不成礼数。叶栾及时按住他的手腕,自己应下了。

      今夜天气出奇地寒凉,没有对弈太久,沈裕章就连番咳嗽。他紧闭的手指间渗出些血。叶栾知他年老也好强,只得当没看见,将袖子里的东西交给他,道:“家母通药理且擅香,这香每日一勺烧在翁中,有清喉宁神之效,望丞相收下。”

      沈裕章哼哼两声,语气不屑。叶栾以为他不要就快放回袖里时,他怒道:“前面说给我,现在又收回去!”

      叶栾赶紧的,把装香料的袋子递给他,沈裕章一把接过,由侍女小心翼翼扶着,向偏院的方向走过去。

      叶栾还坐在棋盘边收拾棋子,想不到父子二人都喜欢下棋。刚收拾完毕,一阵阵香味扑入鼻子,干瘪瘪的身体受到引诱,要向那里奔去。

      一个木盒出现在桌子上,第一层是碗清粥,第二层的小菜里有秋葵,也有萝卜。她抬起头来,眉眼稍弯,开玩笑似的道:“以为不在平楚县,就没机会吃你送的吃食了。”

      没想到他问:“在平楚县,经常有饿肚子的时候?”

      叶栾怔了怔,然后很快恢复笑容,戳走一只大萝卜,囫囵道:“还行罢。总是有东西可吃的,但不知为什么,”她咬了一口,然后把这块塞进嘴里,像是要堵住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于是她说,“明明很饿,但食不下咽。”

      翌日早,叶栾回了书舍。

      书馆里进入一名正值豆蔻年纪的女子,彼时叶栾站在巨大的三角梯子上,整理高处的古籍。

      她看见叶栾腰间悬挂的香囊,又惊又喜,但看见她站在那么高的梯子上吓得心跳飞快。

      女子走过去支住梯角,叶栾感觉到便向下看,礼貌性地点头道:“多谢,无碍的。”

      她雀跃道:“我叫陆有莘,《诗经》里‘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的那个‘有莘’。”

      叶栾专注于手上书目,恍然不察地只是淡淡答道:“嗯,挺好的名字。”

      大概是叶栾的反应太过平淡,陆有莘一下没了底气,支支吾吾道:“我想找那个,那个……韩国公子的……《外愤》,有吗?”

      叶栾搁置好手里最后一本,好脾气地道:“我们这里没有《外愤》,”她笑得明朗,好像看出这个女孩的心思,“你大概要找的是,韩国公子韩非的《从内愤》?”

      她陡然脸红,拼命点头。“就在这,我帮你拿吧。”叶栾在这排扫了一眼,找到后利落取下,在高处一摆手,陆有莘轻呼一声,同时准确无误地接住。

      见叶栾转头继续整理书籍没再看她,陆有莘咬了咬唇,定眼看着她腰上的香囊,并用手指道:“你喜欢这个吗?”

      不成想这女孩还没走,叶栾有些惊讶,同时低手拿起香囊,道:“这个吗”忽而想起什么,“是你绣的?”

      女孩又是咬唇又是拼命点头的,叶栾以为她气恼于原本给沈绥的东西出现在自己身上,叶栾也有那么一些猝不及防,她楞在高处,看着女孩一言难尽的神态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天,虽然她们都是去看沈郎君的,我偏不。不成想是你挂着我的香囊,却不认得我。”

      叶栾无他法,只得解下香囊,支手给她。陆有莘仰头望见,急得要哭,道:“你戴都戴了,叫他误会,可怎么是好呀。你可不可以,替我说明了,帮这个香囊转交给他?哎呀,算了算了,我自己重新绣一个吧。”

      “诶,这香囊原本是要给某个人的吗?真真不好意思,某……”叶栾见她哭,有些心慌地爬下梯子,看不见下面,叶栾只得一脚试一节,到最后时距离太长,突然踏空。她急急落下来,身子倒向一边。

      陆有莘及时扶住她并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没什么,就是脚崴了,似乎还有些疼。”叶栾蹙起眉头,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在脚踝上燃烧。

      “我看看。”叶栾的最后一句话落在刚进来的沈绥耳里,他过来扶住她,像没注意到陆有莘一样。

      沈绥把叶栾半抱着到桌上坐好,自己脱了她的靴子,手触着她的雪白云袜时,抬起头道:“姑娘,你要的书借到了罢?”

      陆有莘神情百变,一会悄悄弯起嘴角,一会紧皱眉头。

      再看向叶栾,两人的一举一动出奇地和谐,她猛摇了摇头,试图赶走自己的不良想法,道:“叶书官,沈郎君,”她把那本《从内愤》手脚慌乱地放到手边的架子里,“小女想起自己的《烈女传》还没有读完,先告辞了。”

      “郎君掰脚的手法,也是在沙州的时候会的么?利落干净,竟不带半点怜惜。”一语双关,既是指他下手太重给掰得太疼,也是指对陆小娘子不客气的驱逐令。

      沈绥慢条斯理地替她穿好袜子,一只手肘搭在半蹲着翘起的膝盖上,姿态闲懒:“相识这么久以来,倒没见得你嫌弃我什么,今遭却要为一个姑娘?”

      “岂敢,岂敢。”她弯腰穿鞋,鼻尖蹭过沈绥垂下来的发丝,还是那么软,那么亮,一阵阵轻飘飘的木槿叶香气。陆有莘已经离开,她突然想起陆有莘还没告诉自己,这个香囊原本要给的人是谁。不是沈绥,也不是她,难道是李韫之?

      “明日,陛下要到建兴寺里参拜,届时需要能掌笔墨之人,你可是有空?”

      叶栾脚尖撑地,绕了一圈确认无碍后,随即从梯子一边蹬上去,用力挪开书架顶格里挨得紧密的书,“书官不必县丞,自是得空许多,一会儿我在门外贴个告示告知他们就行了。”

      书太厚太重,书馆里的架子又少,密密麻麻排列的书几乎不容许再多一本的插入,叶栾咬牙使劲,总算是掐了进去。

      沈绥专注地仰头看着她,那目光如水轻轻漾开。他曾想过多次让叶栾减轻负担,比如书官这份差事,他知道她会喜欢而且又胜在清闲,便命人把原来的书官调离,让这个位置空了下来。

      长安城里愿意当书官的人很多,包括一些书香门第出生的年轻子弟,叶栾当然敌不过他们,但对沈绥而言,绰绰有余。

      原以为她就能轻松些,不成想看起来足够清闲的职位,叶栾也能整顿出许多活来。沈绥由此是明白了,忙碌几乎成为她的习惯。

      “沈丞相可好些了?”叶栾从下面一级级小心翼翼走下来,沈绥在后面下意识抬起手虚扶着她。

      “那香有效,喉嗓清爽了许多。明日我去得早,你在后面慢慢来罢。”

  • 作者有话要说:  叶栾:你吃那女孩的醋了?
    沈绥: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叶栾:挺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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