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孽》莎朗猫

2、第 2 章

　　他恋爱了。

　　从未有过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全世界的花一瞬间都开了个遍，不，是热火朝天的时候，刚好一杯碳酸饮料咕噜下肚，激动的气体从鼻孔窜出来的莫名快感，不，不对，算了，总之他现在正在无与伦比的幸福中，一下班，就马上打卡往家里跑。因为他的恋人住到他家了，这关系发展得有如喷射的火箭，快得令人意想不到。不说了，此刻的他，就像个买到心爱的零食的小孩子，欢喜得一蹦一跳的。

　　对他而言，这次恋爱来之不易的程度，就只有他知道。

　　从他知道男女开始，每次他对有好感的女孩告别，无一例外都被拒绝，直到现在，30好几了，仍然是光棍一条，至今也从没有媒人来说过亲。就在前几天，他刚向他同一流水线的李姐，那个40岁的寡妇告白，毫无悬念的，又被一口拒绝。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李姐当时的那个眼神，看他就像看到蟑螂老鼠般的厌恶，离开时恨不得把身上扫一扫，像要赶走什么似的，他对那个眼神很眼熟，感觉不久前才看过，又感觉一直都在。

　　自那天后，他受到了打击，虽然以前也是如此，可能是年纪越大，心越脆弱，每天上班都恹恹的，尽量避着人走。

　　可是如今他有恋人了，还是个漂亮的女孩子，现在连枯燥的流水线都变得闪闪发光。他看向那个李姐，胖胖的身材，黑黑的脸，还有陈年的痘坑，哼！我才不稀罕呢，自己美去吧。他心里暗暗地想，不觉笑出声来。他扯了扯头上的线帽，这天气变凉了，头上也越发凉了，不过没事，谁叫他心里正热乎乎的呢。

　　一下班到家，他兴奋地朝恋人喊道：“媳妇，我回来了。”都叫上媳妇了，这一口出来，眼里渗出些微泪花，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笑起来，脸上有这么多皱纹，跟一条条蚯蚓似的。
　　“媳妇，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他笨拙地从那个破旧的挎包里掏出一件衣服，装在一个红塑料袋里，这是他刚才在路过的摊位上买的，摊主取了个黑胶袋，他硬是要换个红的，他说，这才喜气。

　　他哗地一展开，是件红色的连衣裙。

　　“我一眼就看中了，你穿上一定特好看，……来，我来给你穿上。”

　　一阵折腾，算是穿上了，他看得入神，恋人的脸色被衣服映照得更加美艳，不禁惊叹了一声，“媳妇真美！”而他的恋人也笑盈盈地看着他，他满足地享受着恋人温柔的注视，越看越起劲，不知怎的，他只觉得她在挑逗他，使得他浑身燥热了起来，终于他按奈不住，向恋人扑去，而恋人也顺从地接纳了他。

　　这一晚，他感受到了人世间最无比的香甜，长期无法纾解的郁闷，就在那一瞬间，迸发而出，一阵缠绵过后，身体像被抽了骨一样瘫了下来，意犹未尽，他慢慢体味着这来之不易的幸福，随之而来的疲惫使他的睡意越来越浓，末了，他拥抱着恋人，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媳妇你真好”，便沉沉睡去了。

　　自从有了恋人，他的生活变得越来越美，仿佛过去那三十几年就是个屁，臭的，不存在的，而现在的他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他会跟人打招呼了，他会笑了，工作更卖力了，面对着周围疑惑的眼光，他想着“你们嫉妒吧，我现在比你们还要好，我有一个漂亮的媳妇，你，你，还有你，都还是光棍呢，嘿嘿。”

　　“我回来啦，媳妇！”他喊得铿锵有力。

　　“今天啊，你都不知道，我们线上那个刘三，呸！他居然去告状，说我……”他怒骂着。

　　“我们啊，今天来了个新领导，拿着鸡毛当令箭，他妈什么玩意……”他抱怨着。

　　“媳妇，下个月是咱爸妈的忌日，咋俩一起去拜拜，让他们高兴高兴……”他倾吐着。

　　“媳妇啊，我说个笑话给你听啊，说这个猪，是看不到天空的，他那头抬不上去，哈哈哈，我比那猪牛多了，我能看到半个天……”他杯酒下肚，哇地哭起来，他的恋人哐的一声，偎在他的右臂上，白皙的手静静地垂在他的手心里，好温柔。

　　“还是媳妇你最好……”

　　最近厂里的任务重，他这几天都要加班到半夜，这天，他又是凌晨两三点才打卡出来，嘴里咒骂着厂里不把工人当人看，边朝家里走去，他家住得比较偏，这时间，四处静谧无声，家家户户都沉浸在睡梦中，他也想起了在家候着他的恋人，疲惫的步伐渐渐变得轻快起来。
　　到家，开了门，他轻轻地叫道：“媳妇，我回来了。”进门后，扯了扯门边的灯绳，屋里亮起了昏黄的灯光，他的恋人正坐在厅中央，微笑地等待着他。

　　他突然来了个念头，想带他的恋人出去走走，他思忖着，两人都相处这么长时间了，都没一起出去散步，隔壁老张家两公婆每晚都出去溜达，那恩爱劲，他实在羡慕得很。而自己下班都太晚，现在难得有兴致，而且也怕寂寞了他的恋人，于是他牵着她，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尽管动作再轻，还是发出了声音，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夜晚的空气真是好啊，安静且没有人打扰，他搂紧了他的恋人，生怕她因为路看不清摔倒了。一阵风吹过，他抖了一嗖，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他身上的这件蓝黑色棉袄已经暖不了身子了，缝缝补补的，里面的棉也缩成一团一团，各自为营。他将恋人的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搂得更紧。

　　“哎呀！”

　　忽的他听到背后一声惊呼，叫喊得凄厉，像遇见了鬼一样。他好奇回头一看，这不是巷口的周家媳妇嘛，大半夜的，怎么在外头晃荡，只见周嫂眼睛睁着浑圆，手向前指着，发着抖，他跟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她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恋人。

　　“周嫂，这是我媳妇……”他侧身挡了挡，不安地笑了笑。

　　“变态啊！变态啊！快来人啊！”周嫂像一只急得到处乱串的老鼠，转着圈圈跑，没有方向，声音尖锐刺耳。

　　“啊，不是……我……”他想解释，但发现他的嗓子太小。

　　一阵骚动，旁边的几户人家都亮起了灯，瞬间如白昼般，不一会儿，变法术似的，周遭围起了很多人，看热闹的，骂娘的，混作一团。

　　他惊恐地杵在原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握紧了恋人的手，将她护在身后。

　　他抬起了半个头，环视了一圈，“怎么回事，又是那个眼神，想看到赃物一样的眼神，看的不是我，我已经是有媳妇的人，我是有媳妇的人！”

　　有个好事的小伙子轻佻地走上前，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以为是个什么吓人的东西，原来是个充气娃娃，哈哈哈，你们懂的，给男人做“那个”的！”小伙子边说边做出夸张的表情，“大叔，你这爱好的也挺特别的，哈哈哈哈！”周围的人哄笑得更大声。

　　他脸上唰地一下，红热到耳根，连呼出的空气也是滚烫的，眼前浮起了一层白色的雾气。他喘了几口大气，瞪大了眼睛，辩解道：“你们不要胡说，这是我媳妇，你们不要胡说！”他一只手一边大力地挥动着，仿佛这样可以让他的话语更有震慑力。

　　“媳妇？哈哈哈！”更大声。

　　他此时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就像一只蚂蚁，他自知这些人不会听他解释，便搂着恋人准备离开。

　　刚跨起步，刚才的小伙子挡在他面前，小伙子很高，他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知道，一定是魔鬼的脸。

　　不知谁起哄，“这恶心的东西，大伙把它给扔了，免得污了我们村的风气！”“有道理！”犹有揭竿而起的气势。

　　他惶恐得犹如一只蚂蚱弹跳起来，抱紧了恋人，声嘶力竭地大喊道：“不要伤害我媳妇，不要带走她，我求求你们了。”

　　“把它给我，你这恶心的老东西，平时你就够晦气的了，还带这玩意！”一群人一哄而上。

　　“不要！不要！！啊啊啊！！”他喊着，竭尽全力地喊着，好像把他全部生命都喊光了，眼泪在他蚯蚓般皱纹上交错着。

　　一撕一扯之间，只听见“咻”的一声，他的恋人瞬间成了扁人，皱皱巴巴的，她再也不会笑了，而那身漂亮的红裙子也早被众人踏成污泥，一人上前拾起将她裂成两半。

　　看到如此滑稽的情景，众人大笑。

　　热闹结束，大伙作鸟兽散，各自回家，关灯，睡觉。

　　夜，很安静。

　　在黑暗的地面上，跪坐着一个瘦小的男子，佝偻的背把他压得更低了，头上残存的几根毛发在冷风中飞扬，一片毫无生气。

　　……

　　“好可怜啊，你也是一个人啊，垃圾堆太臭了，跟我回家吧。”那天深夜，他抱起了他此生唯一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