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许你爱我》陶夜

29、二十九

　　『菲林』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吧台上方有挂钟，指针“滴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里特别明显，已经快中午了。
　　彭小龙心慌意乱地洗着玻璃杯子，“哐”的一声脆响把他吓的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杯子碰在水池沿上，碎了。他瞪着那杯子，尖利的碎片像刺进心里的刀。终于，他下定决心，转身看看四周，小心翼翼地向楼上溜去。
　　顶楼的走廊静悄悄的，小房间门口没有人，不远的地方传来花皮模糊的声音，他似乎在二楼跟谁说话。彭小龙犹豫了一会儿，走过去推门，那门并没有上锁。他知道为什么，因为用不着，关在里面的人是被捆起来的，从昨夜一直捆到现在……
　　被反捆在床脚边的季雅泽听到动静，吃力的抬起头来，彭小龙倒吸了一口冷气。季雅泽的脸已经全肿了，眼角边有干涸的血渍，嘴唇裂的一道一道，他原来雪白的脸，此时浮现出一种很不正常的通红，像被煮熟的虾子。
　　看到彭小龙，季雅泽满是疲惫的眼睛里一亮，张张嘴，喉咙却干哑的发不出声音。
　　彭小龙在那样晶莹的目光里，却突然抬不起头来。半晌，他才低低道，“我没让他们来救你。”他闪躲着季雅泽变得疑惑的眼神。
　　“我没有！”他忽然激动地说，“我跟你妈妈说，如果他们不管我爸爸的冤案，我就不告诉他们你在哪儿！”
　　季雅泽瞪着他，目光渐渐冷漠，带着疏离。
　　失望！
　　从来没有这样失望过，对小龙……
　　“原来你一直认为是我的错。”他低声说，声音粗嘎的像被砂纸磨过。
　　“不是吗？不是吗？”彭小龙仿佛在加强自己的决心般，声音提高了一些，“都是你自以为是，就是你一直说没问题没问题！我那么相信你……”他的声音滑落下去，“做什么都是这样，你一直……”
　　“那么，你跟方灿说了吗？”季雅泽屏住呼吸。
　　半晌，彭小龙摇摇头。
　　季雅泽蓦地直起身来，“彭小龙！你要害死他了！”
　　彭小龙有气无力地“嗤”一声，过一会儿，说，“他们一直在一起，我没机会……”他抬起头，似乎不忿自己在解释，“害也是你害死他的，就是因为你找到酒店去大吵，他们才会怀疑他！”
　　季雅泽脸色惨白起来。
　　彭小龙瞪着他，从未见过季雅泽有过这种可怕的表情，那种几乎窒息的感觉让他担心。咬咬牙，心底的恐惧变成一丝同情，他动一下，想走过去……
　　这个时候，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
　　彭小龙惊跳起来。
　　花皮看到他，瞪起眼来，“小龙？你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彭小龙嗫嚅，“我，我看他好像，好像发烧，想问要不要拿点水上来……”
　　花皮严厉地斥责他，“快下去，你不想要命了？”
　　彭小龙慌手慌脚地向外走，听到花皮喃喃补充，“哼！喝什么水，待会儿他就彻底不用发烧了……”他僵在门外，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瑟瑟发起抖来。
　　那，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想出出气，他只是想或者还有一丝机会可以帮爸出来，他，他绝对不是想让季雅泽真的出事的……花皮他，他什么意思？

　　季雅泽觉得自己快死了。他知道自己生病了，昨天晚上就开始发烧，身上冷的直哆嗦，可是从口鼻呼出的气却热烫的灼人。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头好像要炸开来……
　　也许这就是报应！
　　彭小龙的话，让他的头脑彻底混沌起来了。他狂乱地想，自己要害死方灿了！不管那混蛋在做什么！真的，他要害死他了！
　　面前的人影晃来晃去，似乎在说什么，季雅泽没有注意。
　　然后有人突然一脚踢了过来，正中他胸腹部位，季雅泽闷哼一声，整个身子痛的蜷成了一团，剧痛迅速地从被踢中的地方漫延，胳膊、腿全都痉挛起来，一抽一抽的。
　　“臭小子，让你狂！”站在面前的人用脚踩在他身上。
　　胃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热辣腥甜的味道猛地涌上来，倒灌进嘴里，季雅泽咬着牙隐忍，想把那感觉咽下去，但仍有丝丝腥气的液体从嘴里流出来。
　　朦胧中他听到那人狠煞煞地说，“……甭着急，好好享受！把那天因为你让兄弟们受的委屈也给你尝尝……你也甭担心寂寞……老板也一定让那小子下去陪你……好好走吧……”
　　季雅泽模模糊糊地想，他在说谁？
　　……方灿！
　　他在说方灿！
　　他们，他们也要杀方灿！
　　他拼命想挣扎，但是头、肩、胸、背……一下下更粗暴的打击袭来……眼前一片忽远忽近的黑翳……
　　有人在哭，“……花皮哥，别打了！会死的……”
　　花皮说了什么，似乎是说你别管，或是老板的吩咐之类。
　　季雅泽想说话，让彭小龙走，模糊的意识里，是死亡的先兆：小龙走开，不然……你也会卷进来……
　　一声很沉重地闷响……
　　落在身上的拳脚停下来，有个人扑过来抱住自己，问，“雅泽，你怎么样？”声音颤抖着，似乎在哭。季雅泽努力睁开肿胀的眼皮，眼睛前面红红黑黑的，糊着血，一团庞大的躯体倒在地上，旁边扔着一把椅子……
　　彭小龙面孔煞白，充满了惊恐，拼命想把他拖起来，“快起来！雅泽，快起来，我救你出去，我们快走！”巨大的恐惧让彭小龙粗鲁异常，拉了半天才发觉季雅泽还被铁链子捆着，于是又手忙脚乱地去拽那链子。
　　一夜的捆绑，季雅泽的手脚早就没知觉了，磨破的地方根本觉不出疼来，彭小龙解了半天，发现链子居然是锁在沉重的铁床栏杆上的，不由得惊慌失措，杂乱无章地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电话。”季雅泽昏昏沉沉说。
　　彭小龙恍然跳起来，对，打电话叫人。可是手机不在身上，他又去摸季雅泽的口袋，想当然而，自然早被搜走了……要出去……要下楼去拿……彭小龙意识到这一点，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微微颤抖起来。
　　他咬咬牙，想往外走。
　　这时候，从外面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那声音仿佛催命的锣鼓点儿，彭小龙全身都抽紧，惶乱地关门、上锁，反射性的后退，一步又一步，远离那扇黑色大嘴般的木门。
　　楼梯上的脚步声猛然响起来，狂乱的如急风骤雨，不复刚才那样急促却有节奏，转瞬间已经来到门前，“砰”的一声巨响，门轰然被踢开。
　　彭小龙呼吸窒住，他瞪大了眼睛。
　　站在门口，大汗淋漓，正在大口喘息的，是方灿。他的样子很狼狈。衣服上有血迹，脸上有污渍……惊惶的目光在落到季雅泽身上时，宛如整个人被从死亡的深渊里拉出来，一下子放松了，然而立刻又紧张起来。
　　他扑向季雅泽，用力抱住他，小心但用力的摇他，急切地叫，“雅雅？”
　　季雅泽半张的眼皮一下子抬起来，没有神采的眼睛里突然亮一下，他想说话，一张嘴，却是一口血涌了出来……沉重的身体突然变轻了……他想笑一下，又是一口血出来，方灿脸色铁青，徒劳地用手去接、去捂……季雅泽看着他……觉得身体里……似乎疼痛都消失了一般……
　　方灿知道他在用眼睛问什么，他痛得肝肠寸断，几乎抽噎着说，“我没事！我没事！”
　　怀里的季雅泽原本僵硬的身体柔软下去，变得有点重，唇边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方灿用手去碰他的脸，手抖的厉害，那精致的面孔烫的像火炭……他吸口气，双臂用力，打算把他抱起来，然而旁边彭小龙惊异的声音却突然让他警觉地回身。
　　“……小华哥！”
　　方灿眼角余光扫到门口的人的动作，没有思考的余地，他本能地侧身遮住怀里的季雅泽。
　　与此同时，商小华手里的枪响了。
　　方灿的身体震了一下。
　　他看着商小华。
　　那一向温和恬淡的微笑青年此时平静的面容下隐含着愤恨。
　　“果然……是你。”方灿低声说，咳嗽了一下。
　　商小华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没错，是我！是我在帮小迟。……小迟他对你是真心的，你居然这样待他！方灿！你真的是该死！”
　　方灿苦笑，居然说，“对不起。”
　　商小华表情更愤怒，他又举起了枪，“……去跟小迟说吧。”
　　彭小龙的尖叫声伴随着更加剧烈的枪声，震耳欲聋地响起。
　　季雅泽没有看到，但他能感觉到，方灿的身子又震了一下，向下压过来，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当回音袅袅地散去，他没有闻到火药味，却闻到了浓烈的热烫的血味儿。真的！他闻到从方灿身上流出来的血的味道，那液体就烫在他胸口……
　　“……方……灿……”
　　方灿的脸贴得很近，近到他只能看到那双眼睛，炯炯有神的，总是戏谑地微眯着，瞧着自己的漂亮眼睛……含着满满的……满满的……
　　方灿软软地垂下头来，脸颊贴着季雅泽的颈侧……
　　季雅泽瞪大眼睛，耳边轰鸣着，他张大嘴，尖叫，自己却一点儿也听不到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