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许你爱我》陶夜

28、二十八

　　10点50分，奚东海也在看表。
　　突然苏保平叫起来，“有人出来！”
　　与此同时，负责联系的小江也轻声嚷，“龙宫在叫我们。”龙宫是老季那烟雾腾腾的指挥室的代号。
　　奚东海一边把听筒放到耳边，一边站在窗前小心地透过帘子向对面看。果然对面的『菲林』有人走出来，打头的是一个面孔上有横肉的家伙，是那个四哥，接着，是方灿。奚东海发现他们的方向是停车场上停着的一辆奔驰面包，不由皱起眉来。什么意思？他们现在要出去？难道方灿不参与那场交易？……那帮人还是不信他？
　　听筒里老季的声音有些沙哑急促地响起来，“东海，方灿可能漏了……”
　　奚东海僵住。
　　苏保平没听到话筒里的声音，也在窗边监视，一边念叨，“方灿这小子，还挺悠闲的。”远远看过去，方灿正靠在车边抽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四哥说话，表情动作很轻松。反而那四哥，站在那里的姿势有些生硬，一动不动，偶而转头看看四周。
　　奚东海低声问，“那怎么办？提前开始？”
　　“……先沉住气，对方的行动随时报告。”
　　没多久，『菲林』里又出来两个人，苏保平也觉得不对头了，低声叫奚东海，“奚队，你来看看，他们好像要出去。”
　　那两个人，通过照片和资料他们早已经认识了，正是商小迟和冯文讯。三个人六双眼睛从对面的楼上紧紧盯着他们。方灿和四哥看到这两个人，都直起身站好。很快地，四个人一起钻上车，由四哥开车，在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一溜烟开出了停车场。
　　奚东海身上的汗“刷”一下就下来了，一边大声向话筒里喊，“他们出去了！”一边抢过保平手里的对讲机嚷，“梧桐！梧桐！快跟上去，银色奔驰面包，他们提前行动了。”梧桐是守在外围的博新那一队。
　　根据方灿递出来的情报，商小迟会跟从南方来的新供货商在二期码头附近的旧仓库里进行第一次交易，时间是12点30分，他们将在12点左右出发。然而现在对手提前行动，出乎所有人意料。
　　奚东海第一个念头便是老季刚才说过的话，方灿漏了……那他们现在的行动……方灿自己知道吗？恐怕还不知道吧？危险临到了眼前……突然变更了行动的时间，那么地点呢？地点也会改变吧？方灿知道吗？就算知道，也来不及送出来，博新他们能跟上吗？奚东海的脑子风车一样狂转，一边迅速向总部汇报，一边根据指令带上自己的人往外奔，准备按博新他们传过来的消息追上去，在拉开车门的一瞬间，奚东海突然停住了。他想到了刚才方灿的一个小动作。
　　他停下来，这时，一直在『菲林』附近变装监视的几个队员也奔了过来，奚东海转向保平，问，“刚才，方灿在车边上干什么？”
　　保平被他问愣了，眨眨眼，回答不上来。
　　“他在抽烟！”奚东海断然道。
　　队员都愣着。
　　奚东海仔细回想，越来越肯定自己的猜测，方灿跟那个四哥站在那里大约有三分钟，期间他一直在抽烟，一直，烟叼在他嘴角，一次烟灰都没抖过，连说话都没拿下来过，直到商小迟他们出来，方灿才站直了身子，然后把烟从嘴上拿下来，向后远远的扔出去。如果奚东海没记错的话……
　　“老本儿，你去停车场，现在就去。”他对一个打扮的象拾荒人的队员说，“刚才你离的最近，你看到了吧？方灿把烟头扔下去，你去捡回来。马上！”
　　队员们都有些纳闷，保平急着想去追方灿他们，听到奚东海的话，本来急躁的表情静下来，那个叫老本儿的队员点点头，去了。
　　没过一会儿，他悠悠闲闲地晃回来，一转过拐角，撒腿冲过来，满脸的兴奋，把烟递给奚东海，果然，那烟只在头儿上烧了一点儿，小心地拆开包纸，慢慢露出一张小的几乎一扯就破的薄薄纸条儿来……
　　奚东海看了，握住拳，“方灿这小子！……快上车，小江，马上汇报，对方的交易地点改了……”满车的人都兴奋莫名，奚东海却担心不已，——只有他知道，方灿的处境有多险。

　　方灿坐在商小迟身边，没说话。他知道，商小迟的心情不太好。
　　商小迟跟商小华昨晚吵了一架。两个人关在商小迟的办公室，起先商小迟还挺高兴，不多时就听见两个人在里面大声争论着什么，接着是一声巨响。方灿在走廊的另一头都听见了，诧异地转身去看，只有冯文讯面无表情地站在办公室门口，随即声音小了下去。
　　商小华下楼的时候碰上方灿，看到他眼里流露出来的神色，商小华苦笑一下，小声解释，“我只不过是跟他说我不想在这里做了而已，有个朋友要开家音响商行，叫我去帮忙。”方灿同情地拍拍他肩。
　　桌旁的大瓷瓶被推倒在地，打碎了，商小迟一个人闷坐在房间里，抬头的时候，目光冰冷锋利，看到方灿进来，也没像以往那样笑眯眯的腻上来。事实上，从昨晚起，他一直沉默不语，表情僵硬。
　　方灿暗暗多了个心眼儿。也许这只是兄弟吵架，但关键时刻，他不能忽视任何细节。商家兄弟吵过架后，冯文讯便消失了，整晚没有见到他人影。——然后到了早上，商小迟突然跟他说，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变了。
　　方灿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商小迟口气平淡，眼神里却有着狼一样噬血的笑影儿，又像狐狸，漫不经心地窥伺着自己的反应。
　　如果是为了保险而改变，他不会，也不该告诉自己！
　　特意这样做的目的，只可能是试探。
　　方灿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表面上却只是随便应了一声，索性走过去跟四哥靠在一起，好奇地玩弄他的枪，抽烟外加闲聊。商小迟看着他的眼神意味深长。
　　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只希望奚队够聪明，能看明白自己最后的暗示。
　　车在郊区一处废弃的旧厂房前停下来，几个人下车，慢慢走进空旷高大，破烂顶棚到处透进阴沉天光的车间里。冯文讯在打电话跟对方联系。
　　商小迟忽然也摸出手机，开始拨号，电话接通后，他直接问，“……怎么样了？”
　　“……”
　　“是么……”商小迟眼睛有意无意地落在方灿身上，忽然笑了笑，那笑容让方灿后背有些发冷，商小迟慢慢地说，“我昨天交待你的事儿，你就全权处理了吧。”
　　“……”
　　商小迟轻轻合上手机，冰冷的手机滑进衣袋，他望着方灿，微笑，低声说，“方灿，我听说，你是警察？”
　　……
　　有一刹那，方灿脑中一片空白。所有景物、声音像电影胶片停格，条件反射般滑过的念头，使他以为自己已经下意识地将藏在腋下的枪抽了出来。
　　事实上，他一动也未动。
　　商小迟只看到略有些僵硬的表情，和吃惊地睁大的眼睛。
　　然后……是有点尴尬和畏缩的笑……
　　方灿抬手。
　　那个动作令商小迟手臂本能地动一下，却又顿住了。
　　方灿只是抬起手来挠了挠头，额角上冒了几滴细汗出来。
　　“呃……绝对不是……你别吓我……其实……我就是怕你多心……”方灿脸色阵红阵白，“以前跟我好的那个……他家里是有点儿……不过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真的……”
　　方灿不相信队里为自己安排的背景会有问题，那么出问题的机会，只可能是那天出现在酒店里的季雅泽，这只是他的猜测！
　　是死是活，只能依赖他的本能反应。
　　咚！咚！咚！方灿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又急又快，可是血液却仿佛因为黏稠而流得慢了，几乎是艰难地在血管里跋涉着。
　　“真的……小迟……我已经跟他划清界限了……”
　　他颈背处的肌肉紧张地纠结起来，肘部挤压着冰冷的金属物件。
　　商小迟看着他，唇角微抿着，良久，轻轻吁出一口气，伸手暧昧地在他脸上拍了拍，露出孩子气的笑来，“我信你！方灿，我护着你呢，你可得报答我！”
　　方灿眼角的余光看到冯文讯不满的一瞥，也看到四哥一直藏在怀侧的手。
　　然后他听到冯文讯冷冷地说，“老板，他们来了。”
　　一辆黑车直接开进了敞开的车间大门，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停下来，方灿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两个人，司机仍然留在座位上。
　　他迅速地向四周瞄了瞄，没有看到任何异动。
　　自己人，在吗？
　　这个时候，他听到商小迟用轻松的口吻小声道，“既然已经划清界限了，那我就帮你全权处理掉了哦！”他擦过方灿身边，笑容可掬地向对方迎上去。
　　最初，方灿没有反应过来。
　　下一个瞬间，他僵住，全身血液顿时成冰。
　　商小迟回过头来，倏然一笑。
　　方灿想到了刚才他对着电话说，“……我昨天交待你的事儿，你就全权处理了吧……”小吊眼儿凄清的凤眼突然浮现出来……微微上挑的眼角，黑漆漆一个亮点也没有的瞳仁……雪白到诡异的皮肤……精致的鹅蛋脸……寒气……方灿清楚地看到季雅泽那双冷冰冰的眼睛惊异地瞪大着，然后在他脑子里慢慢慢慢……洇起一层死气……
　　“……你做了什么？”他听到自己在问，声音陌生的不像是自己的。
　　商小迟诧异地转头。
　　方灿看到冯文讯警觉地伸手摸枪，对面走过来的两个人也仿佛意识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寂静的单纯的动作却在他脑子里引起了轰然巨响。
　　商小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张嘴欲喊，但是方灿没听到那喊声……
　　“砰砰砰……”
　　空旷的厂房里响起一连串沉闷的枪声，刺鼻的火药味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