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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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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钟响起时,斯可刚把那本被她虐待的杂志塞进书桌上靠墙摆放的一摞杂志里。
她按掉闹钟,不紧不慢地开始换衣服,简单的白色体恤和浅蓝牛仔长裤。
倒不是不喜欢明艳的色彩,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那种简简单单的白色所带来的卑微的幸福感究竟来源何处。
毕竟偏爱这种事,永远说不清道理。
卧室里没有镜子,沈斯可拿起之前随手丢在书桌上的黑色皮筋走到卫生间。
镜子里的女孩面色苍白,黑发白衣,目光无神,看起来有些可怖。
她愣了愣,微微歪了歪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终于有了几分活气。
微微低头熟练地扎好几十年不变的马尾,整理好额边的碎发,回到卧室把桌上折叠好的两份数学试卷和一本已经快做完的高二物理习题集装进书包,准备出门去给初三的小妹妹补习功课。
小姑娘是母亲同事家的女儿,叫陈安然,今年刚升初三。
刚放假时安然的母亲托自己母亲转达了希望自己能为她补补课的请求。
斯可本来没打算答应,自己的学业压力不小,物理一直是自己的薄弱项,还有那么多的单词、范文要背……
她原本是想利用假期提高一下,在高二这样的重要时刻,自己出不得任何的差错。
她体弱,每年的八百米考试能都去掉半条命,掉下悬崖捡秘籍这种高难度动作实在不适合她。
补课虽不至于掉悬崖这么严重,但大概率吃力不讨好。
而且同事家的女儿这层关系更令人尴尬,做得好是应该,但凡没达到人家的预期,背后的议论总是少不了的。
可是那个阿姨她也曾见过,看上去倒是挺和善的,再加上平日里对母亲帮衬颇多,自己母亲也一定考虑再三才不得已开了口,她实在有些犹豫。
斯可母亲看她怅然的样子,连忙解释说:“你不要有压力,就是趁着假期想你帮她讲讲题,你要是不愿意,我去拒绝她就是了”。
沈斯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柔软的手缓缓抓紧,母亲为她取名斯可,取“这样就好了”之意,这些年来,从未对她过多要求什么……
她卯着一股劲儿向前冲,其实不是十分理解母亲所希冀的“现世安稳”下隐藏的大智慧,但不得不承认,在她成长的路上确实少了很多来自于家庭的压力。
对于这一点,她必须感谢母亲。
斯可瞬间觉得非常羞愧,为什么总是自己被体谅?
为什么总是面无愧色地照单全收所有善意?
先前为之犹疑的理由突然变得毫无说服力,于是连忙出言安慰并应承下这份请求。
这世间,唯有爱能让我们放下自我。
正式开始补课前一天,沈斯可约陈安然一同前往位于市中心最大的博文书店买试卷。
也许是因为刚刚放假,书店里很多家长带着孩子选购图书,其他区域还好,教辅资料区一眼望去犹如蚁群一般。
沈斯可见状便让陈安然到不太拥挤的小说区域打发时间,自己向着书店重灾区走去。
先是帮安然挑了几本记忆中含金量较高的初三试卷,随后才开始寻找自己中意的习题集。
人实在是多,沈斯可动作时难免碰到他人,一开始还会轻声道歉,渐渐转变为点头示意,最后索性不予理睬——反正也无人在意。
长时间拥挤的人群中那种独特的人肉气味连中央空调都消化不了,沈斯可闭气闭得辛苦,于是彻底打消了再挑两本作文素材的想法。
等她挤出来的时候陈安然已经在人群外围等着了,沈斯可向她招招手,安然礼貌地道谢。
她笑,没多说什么,于是两人一同排队等待结账。
排在她们前面被妈妈拉着的小男孩视线不断飘向柜台前竖立的学习机广告,再前面的女孩和她应该差不多年纪,正侧身皱着眉头对身边的妇人说些什么,声音很低,听不清内容,左手边的大叔大约四十多岁,正爱不释手地摩挲着手中《黄帝内经》塑封……
沈斯可喜欢在背后观察人,猜测他们背后的故事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甚至对自己也是如此——她把对他的喜欢妥贴收藏,暗自品味,留给众人随和安静的假象。
自卑又病态的幸福。
沈斯可自嘲地笑,抬眼看窗外,就这么看见陆仰止。
她不可避免地愣住了,一时间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整整一学年都不曾见过几次的人,竟然在她想到他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出现。
正在她呆愣时安然伸手推了推她,队伍的前移在她面前空出约一步的距离,沈斯可连忙跟上,再抬头时窗外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沈斯可从没怀疑过自己会认错人,尤其在对象是他时,即使他穿着一件自己从未见过的黑色T恤。
她所怀疑的是,他真的出现了吗?
他真的出现在与她一窗之隔的马路对面?
还是这不过是眼睛操纵的戏法?!
周围没有人认识自己,她不必担心自己隐秘的心思被发现,不必忧心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会经两三人之口就暴露在他面前,甚至不必考虑所有后果。
那些由隐忍压抑组成的保护壳忽然间失去所有功用,她突然迫切地想要见到他,竟一刻也等不了。
手里的试卷和钱包被一股脑塞给安然,匆匆嘱咐一句:“我马上回来!”后便冲了出去。
一边朝着他离去的方向紧追一面慌忙地张望,果然,挺拔而毫不做作的姿态,微微昂起的脑后依然支棱着几根不安分的发丝。
真的没看错呢!
这还是第一次在校外看见他呢!
斯可在他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拐弯处时低头轻轻笑出声来。
回去的路上,安然对刚才发生的小插曲没有表示出丝毫好奇,斯可自然也不会主动向她多说什么。
两人在安然家小区门口约好明日的补习时间后互相道别,彼此都识趣地保持安全距离。
假期就这么开始了。
沈斯可上午学习,下午帮安然补习功课,每天吃完晚饭陪妈妈去不远处的公园散步聊天,顺道去附近的小书屋买中意的杂志,晚上的时间依旧在书桌前预习功课,睡前闲闲地翻看闲书,惬意舒适。
安然的功课补习也确实如一开始所说的一般没怎么耗费斯可的心思。
更多的时间她们都是各做各的卷子,最后半小时用来解疑。
毕竟,年级前五的成绩能有多少问题要问呢。
今天是最后一次的补习。
秋老虎的威力不容小觑,安然家所在的静怡小区与斯可家相距两个路口,斯可一路躲着太阳挑着树荫走,额角仍旧密密地出了一层汗。
终于看到小区大门了,斯可把已经被汗液浸湿的卫生纸扔进垃圾桶,打算快走两步脱离暑热,刚拐过路口就看见安然站在小区超市门口的背阴面向她招手。
十几天的时间,两个人的关系密切不少,安然不似初见的局促,对她亲昵许多。
“怎么出来了?”
“午睡起来觉得闷,想着这时间你也快来了,就出来接你,顺便透透气。”安然把手里拿着的矿泉水递过来:“看你热的,喝点水。”
斯可其实早就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水瓶了,这时也不犹豫什么便伸手去接,触手的瞬间便觉得疑惑——这么热的天,这瓶水居然没有丝毫凉意。
“我妈说你胃不好,让我看着你,不能贪凉!”
沈斯可了然地笑笑:“劳烦你费心啦。”
这些天来在安然家喝的水吃的西瓜都是常温,没想到竟是特意为了她,念及此沈斯可心头一暖,不禁嘱咐道:“我开学早,你要是遇到解不了的问题,就发短信给我。”
安然点头说:“你都说了好多遍啦!”笑了笑又问道:“斯可,你说我能考到北城中学……吗?”
后半句的尖子班三个字被陈安然咽下,没有说出口。
安然站在超市矩形入口和墙壁之间的三角形阴影中,她笑着,光线也并不很好,可沈斯可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她眉宇间的萦绕的担忧。
沈斯可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头,俯身明明白白地看进她的眼睛里,一字一字地说:“当然了!安然,你有秘密武器,而且,我也在帮你!”
在沈斯可十七年的人生里,从来不曾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过什么。
她自小就知道,想要的东西,如果不够强大,还是不为人知的好。
可是站在这个不过只相处了十几天、远谈不上熟悉的小姑娘面前,那句粉饰太平毫无用处的“只要你努力”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是啊,那些不可说不敢想,借他人之口说出来,未必不美好。
补习结束后,安然送她下楼,在楼梯口把书包递给她。
沈斯可笑了笑接过来转身离开,刚走了两步就被叫住。
身后的陈安然背着手笑,意有所指地说:“姐姐,不管是事还是,人,你也要加油哦!”说完就蹦蹦跳跳地上楼了。
沈斯可无声地笑了笑。
陈安然从未叫过她姐姐,一开始有事问她时都是戳戳她胳膊就开口,斯可觉得大概是认生,后来略熟悉了些安然更是直接叫她名字。
安然妈妈听见了总要训斥几句,斯可本人对称呼并不是很介意,于是每次都劝,时间久了也就被大家默认了。
更何况,沈斯可怎么可能听不出安然语气的重点落在那个“人”字上。
仅一次的无所顾忌,就被看透了心思。
这丫头,可真是个鬼灵精,斯可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