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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水葬.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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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禾一觉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思路也清晰了很多,因为了解得少,所以在受挫时就一直怀疑自己,没有底气哪来的自信。将这份手艺传承下去,不仅是为了爷爷奶奶,也是为了少一些守河人的悲剧。
季禾洗漱好平复好心情,就按着奶奶的要求去偏厅上早香,在插香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想法“以身证道”。
季禾兴奋得手一抖,差点把香都插歪了,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把香上好,之后跪在香蒲团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以身证道,以身证道,是用我的德行来践行我的道吗?
季禾怀着激动的心情出了偏厅,看见院子里一红衣女子里拿着段竹棍在舞剑,身行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下盘稳健,招式干净凌厉,眼神专注有神,一放一收之间,尽是潇洒恣意。
一瞬间,季禾觉得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只留院里那一点鲜红,美人,美景。嘭嘭嘭,心脏不受控制快速跳动,耳根也悄悄红了起来。
白璃在季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她,以为她会快速离开,没想到她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白璃不受影响,有条不紊地使出烂熟于心的剑招。
白璃一套剑法舞罢,看季禾还在发呆,来到她身前,拿竹棍戳戳她的手,语调酥软轻笑道:“呆子,是不是看我看呆了?”
季禾感觉到手被人敲了敲,终于从美色中回过神来。美人来到了身前,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如瀑的秀发被一根轻盈的粉蓝丝带束起,晨风吹过,几缕发丝与丝带热情相吻。她的脸上有着运动后的红晕,淡淡的粉宛若最轻盈的樱花。鼻尖沁出点点汗水,唇,红润而饱满,引诱着人一亲芳泽,眼睛里有几分笑意几分戏谑。初升的太阳,给她打上了一层光环,圣洁而诱惑。
季禾被她深深的吸引,听到她这么说,结结巴巴的回到:“谁,谁看你了,我是在看,看,看太阳。”对就是在看太阳,才不是在看她。
“哦~,你看太阳也会脸红吗?”白璃拖长了尾音调戏她,并没有信她的话。
“谁,谁脸红了,这是晒的,晒红的。”才不是因为你。季禾欲盖弥彰地补充,转身落荒而逃。过程中触碰到了自己发烫的脸,羞意迅速蔓延。
白璃看着她匆忙离开,噗呲一下,笑出了声,屋檐上叽叽喳喳的鸟儿停止了鸣叫,飞向空中。
中午吃过饭后,季禾在放间里看书,白璃这几天都神出鬼没,不怎么看得到她的身影。
季奶奶来到季禾的房间,敲了敲门才进去。季奶奶知道季禾看书的时候都很专注,贸然进去会吓到她,所以总是先敲敲门。
季禾也听见了敲门声,从书里回过神,转头看向门的方向,看到是奶奶,就问:“奶奶怎么了?”“今天傍晚开始水葬,我们去帮忙。”
季禾和奶奶一起走出房间,院子里已经站了两个人,是那对夫妇。男子已经没有了那份颓废,衣着素净体面。女子穿得也很素净,可是仔细看还是看得出化了妆,左手挎着包,右手拿着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
季奶奶锁好门,带着季禾和他们去了卢船长家。路上,双方都没有说话,沉默而安静。
到了卢船长家门前,季奶奶敲了三下门,季禾注意到第一下是短促重敲,似闪电一划而过,第二三下明显比第一下缓慢拖长了很多,像歌曲结尾的余音。
卢船长开门让他们进来,他今天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版式很普通,在阳光照射下隐隐有流光,左右脸各画着三条红杠,头上戴着一顶插满公鸡尾羽的帽子,脚上穿着宝蓝色波浪纹的旧式靴子。
屋檐下一个陶瓮里飘出缕缕轻烟,是香烛的起味,季禾知道这就是那只棺材了,要在里面烧一天的香叫净棺。
卢船长看向那对夫妇指着工作室问:“你们要进去和他说说话吗?”他们听到这话身子明显一僵,静了一会,女人扯了扯男子的衣服,示意他说话。男子用手抹了把脸,僵硬地说:“不了,见了也是难过,就让娃安心的去吧。”
卢船长看了他们一会,最后点点头。和季奶奶一个对视,双方都向对方点了点头,季禾知道,仪式要开始了。
突然,门被拍响了,很急促,卢船长看了看季奶奶,季奶奶对着他摇了摇头。卢船长一头雾水的去开门,一般别人知道要办这种事情是不会有人上门的,除非情况紧急。
卢船长把门打开一条缝,看到门外两个男人扶着一个老太太,还没等他问,老人问:“请问这是卢横渡先生家吗?”卢船长点点头。
看着卢船长点头,老人家突然哽咽了起来:“我是李鸿达的外婆,我们来送送他。”这一行做久了,一眼就看得出谁是真伤心谁是装的,看着他们脸上悲伤都不像假的,卢船长就让他们进来了。
卢船长将他们引进来,其中一个男子看到院中的那对夫妻,握紧了拳头就要冲过去,看这情况,卢船长拦在他身前:“要打出去打,如果弄坏了我院子里的东西都给我留下来打杂。”
那对夫妻里男人往后躲了躲,感觉有点露怯又向前走了几步,边走边不耐地说。:“妈,你来做捣什么乱,我已经说了,孩子必须水葬没得商量。”老太太恶狠狠的盯着那个男人。没说一句话,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这个男人已经死了千遍万遍。
老人家狠狠地“呸”了他一声,没有再理那男子,拉着两个儿子问卢船长孩子在哪,她要和他说说话。
卢船长将他们带到工作室,孩子躺在冰棺上,想睡着了一样。可她知道孩子再也醒不过来了,再也不能叫她外婆了,想到这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下来,她的两个儿子也是眼眶发红,但是母亲在这,不能表现得太过痛苦。
卢船长把空间留给他们,默默走出去,轻掩上门,离别总是充满了悲伤和眼泪,有些人离别后还能再相遇,而有些人离别后只能通过回忆再次见面。
院子里的气氛压抑而安静,老人家的啜泣声都清晰可闻。
男人看这情形殷勤的递了一根烟给卢船长,卢船长拿过在一旁默默地抽着,男人边抽边询问接下来的过程,他们有来有往的说着接下来的事。
为了避免尴尬,季禾蹲在角落玩手机,看文章看得入迷,突然一只手拍搭在了自己身上,冰冷,几乎没有暖意,季禾被吓了一跳,接着心里一沉,她记得自己身后是没有人的,而且自己是角落,有人过她一定会发觉。
季禾压住心底的恐惧,奶奶和卢叔公都在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强忍住尖叫的冲动僵着身子缓缓转过头,肩膀上的手修长白皙,看到指甲是天然颜色,季禾心里松了口气,猛的向下看脚,在地上。终于放下心来,身子放松了。
但是转念一想,僵/尸也是脚踏地的,心又提了起来,僵僵地缓缓向上看,是一套柔绿裙装,再往上挪,看到了那张美丽的脸。
两人对视,季禾看着那双漂亮的琥珀瞳,润润的,可以看得到自己的倒影。在这个美色唾手可得的时代,她的美仍然会让自己惊艳。
白璃换了一身衣服,比起红衣的清艳娇俏,柔绿减了清冷之色增添了几分温柔,不再那么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只可惜眼睛里平静得没有丝毫情绪。
白璃看她定定的看着自己,挑挑眉有些玩味地问她:“怎么坐在这里,不去帮忙吗?”季禾回过了神,假装淡定转过头,恢复成背对她的样子。微微发烫的耳朵提醒着季禾,自己的心并不平静。
季禾看着手机无目的的乱点软件,声音有些干涩地回白璃:“仪式还没开始,他家里人在向他道别。”
白璃没往季奶奶那边凑,顺势坐下来看季禾玩手机。季禾感觉到白璃坐在自己身边,背无意识挺直了些。白璃觉得这玩意很新鲜,短短五百多年,人类生活的变化真的是日新月异。
白璃问季禾:“你这个是手机吗?有什么用?”季禾有些诧异她居然也知道什么是手机,还以为她完全不食人间烟火,只懂闭关清修。白璃看季禾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隐隐有些恼火,这个人怎么这么蠢,难道蛇就不用吃饭吗?肯定也会在人世处理些事情啊。
季禾看白璃有些不耐,立马回她:“手机就是用来沟通信息和娱乐的。”季禾细细的和白璃说了手机怎么样使用,有什么效果。白璃也在认真的听着,想不到小小一个黑盒子居然有那么大的作用,看她灵活的用着,觉得季禾也没那么蠢了。
“啪啪啪”季禾对白璃说得正起劲时,卢船长家的门又被拍响了,季禾白璃停止交谈,看向大门。卢船长打开门,走进来了一队人,十二个,是丧葬队。两个拿着唢呐,两个背着大鼓,两个拿着对铜锣,剩下几个什么都没拿,其中一个年长些像是队长的人正热情的和卢船长交谈着。
这时老人家也从工作室里出来了,眼睛通红无神没有刚进来时的精神气了。季奶奶和卢船长商量着觉得仪式该开始了,拖得久了就错过时间了。
卢船长把一直烧着香的那个陶瓮搬到院子正中间,放下后,把里面点插香的香炉捧了出来,留下香灰在瓮底。
安置好香炉,卢船长从工作室里拿出一个鼓鼓的红色塑料袋站定在陶瓮前方,看着那对夫妇抬抬下巴示意他们过来。在刚刚的交谈里男子也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他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放九十九枚硬币,面值都是一元,他抓起一把洒在瓮底。
卢船长看他洒币之后,从袋子里拿出了一套寿/衣仔细地铺在瓮底。放下袋子,转身再次进了工作室。这次出来,他抱着溺水孩子的□□走了九步到陶瓮前,孩子除了脸色惨白手自然下垂,一切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孩子就像睡着了一样。
卢船长小心的把他放到瓮里,让他盘腿坐在寿衣上,双手交叠放置于腹部,做好后退到旁边。男孩的父亲走近把剩下的硬币全洒进瓮里,做完立马退回去。
季奶奶走近,拿出孩子父亲送过来的那块玉牌把它戴在孩子的脖子上,那个包着米的红方块塞到孩子的掌心。
卢船长再次走近,将红色塑料袋里的东西全拿出来了,都是些衣服鞋袜,把它们好好的放在孩子附近,孩子的后母也把袋子打开,也是些衣服鞋袜。
卢船长:“家属再来看一眼吧,要封棺了。”家属走近,看了一会各自退下。卢船长从瓮里拿出一个褐色草方块,点燃,再放进去,轻烟弥散,是艾草的味道。
卢船长从房里搬出准备好的蜂蜡,拿起陶瓮的上半,将口浸到蜂蜡里,趁热立马合上陶瓮,用瓢子舀起蜂蜡仔细浇在结合缝上,直到蜂蜡浇完,陶瓮绝大部分被蜂蜡覆盖。
季禾是第一次看到水/葬的仪式,虽然和土/葬有些相似之处,比如同样的九十九个硬币,意味着九九归一。但也有很多不同,比如用的是陶瓮为棺,拿蜡封棺。
白璃看出了季禾的疑惑,给她解释,之所以用陶瓮是因为它比木棺材不容易被水浸坏,不会让水葬者尸骨无存。那个点燃的褐色草方块是用来耗尽陶瓮里的氧气,以免尸体腐败产生的气体涨脱蜂蜡。尸/体那么软可以摆进陶瓮里大概因为卢船长在送来后立马用银针扎入了相关穴道。
季禾这才恍然大悟,她就说尸/体看着怎么那么奇怪,原来是四肢不僵的原因。
卢船长打开打开大门,放一串鞭炮,鞭炮响完,他大喊一声“起棺”,丧葬队空手里的四位拿架子抬起了陶瓮,别的拿起白帆摇,拿乐器的奏响丧曲。
卢船长边走出去边跳着怪异的舞蹈,丧曲也和以前听到的不一样,苍凉悲壮,只有一丝悲怆。
季禾他们跟着队伍走出去,路上的店铺主宅都关着门,就这样随着卢船长一路跳一路走来到河边的大榕树下。榕江镇这名字就是因为这里有很多有年份的大榕树而来,而江边的这棵是所有大榕树里最大的一棵,七个人张开手才能勉强围住,但是它的底部有一个大洞,黑洞洞的,可能是因为太久了被虫子蛀空的。
江边提前摆好了一个香案,放着些鸡鸭鱼肉水果 和一碗摆在中间白米的饭,点着两根白蜡烛,下面放着一个火盆。
卢船长让家属把纸钱这类的东西都烧在盆子里,他拿起一炷香插在饭上,等家属烧完后,在岸边再次放了一串鞭炮,和就丧葬队队长抬棺人员一起分别走上两条竹排,陶棺在两条竹排之间放着。
卢船长和队长很默契的撑着竹排,一看就是合作过很多次的样子。卢船长找好位置停了下来,脱下长袍跳入水中,四位抬棺者抽出抬棺的木棍,拿绳子小心得把它下河里,卢船长也随着它深潜下去,直到把它在河底安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