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李想渔

1、长安

　　陆生看着长安城中拥拥攘攘的人群，嘴角扬起笑。他蹲在城墙上，身披天地的黑幕，正热闹着的人群中自然没有发现他的。

　　都说大盛的老皇帝奢靡，如今看来倒是不假，连这离皇宫最远的城邦都因为上元佳节布上锦瑟绫罗了。

　　大盛如今的皇帝乃是盛甄，三十即位，到如今已称帝二十载。虽说他奢靡成性，却将这疆域辽阔的大国治理得井井有条。人民生活幸福美满，自然对合理的赋税没有意见，因此国库充盈，绰绰有余满足了帝王的欲望。

　　陆生抬手抚了抚背上的双刀，将街景尽收眼底后，嘴里低低喃了一句什么，脚尖一垫在黑暗中没了踪影。

　　长安治安良好，夜晚街巷未实行宵禁，因此碰上上元节，街上更是拥挤。本就不宽敞的街道，两旁摆满了摊贩，只要有几个人站住脚打量，能走的部分就又窄了不少。

　　萧西河就这么被推搡着前进着，脸上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倒是他不远处的陈靖神色紧张，却又动作不得。

　　他打小眉清目秀，年纪大长开后，五官更是精致不少，却不乏硬朗。周围的妙龄女子中，胆大地抬着头狠狠打量，胆小地羞红了脸，好半天才抬头快速地瞧他一眼。然而无论是哪一类，都趁着人潮拼命向他身边挤。

　　陈靖扭动着身子，好不容易才破开人潮挨到萧西河身边。“先生，这儿实在是太过拥挤了！”还有那些个女子的眼神，赤裸裸地像是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一样。

　　萧西河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拿着扇子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掌心，音量刚刚好能落到陈靖的耳中：“百姓的盛会，感受感受有何不可？”他像是明白属下的心思，话音刚落又开了口：“把你我的身份记清楚，说话三思。”

　　萧西河语气平平，音量不大，却带着一丝威压。陈靖知道自己是老毛病再犯，懊恼地将嘴里的话咽进肚子。再抬头看主子，对方仍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

　　直到离开主街，萧西河这才算是得了少许清净。

　　近日持续大雨，原以为这上元节是过不上了，谁知老天开眼，天黑前放了晴，给了各家各户放风的机会。小溪的流水声比往日急促不少，哗哗向前方的河道奔去。溪水带着上游的灯，倒像是缀了天上的星星。说来也奇怪，那湍急的水竟没有将这纸糊的灯笼打翻。

　　陈靖站在萧西河身侧，见主子盯着这河灯一阵猛瞧，开口问：“先生可是想放灯了？”

　　萧西河闻言摇了摇头，视线却未脱离流水，“只是想起了些事。”他只是想起了年幼时，母亲为他亲手做的老虎灯，还有灯被抢走的画面。

　　说话间，有个孩童捧着灯走了过来，将手中的灯小心翼翼地放进水中。不过眨眼间，那灯已随着水流漂远了。

　　民间有种说法，河灯漂得越远，放灯的人福气越大。

　　小孩侧着身子小跑，视线却在下游，不过几步就撞上了萧西河。不过五六岁的孩子，身高才刚刚够到萧西河的腰间。

　　萧西河一个成年人，自然不会被撞到，他快速伸手，扶住孩子纤细的手臂，以防他摔倒。一旁的陈靖忙道：“先生！”

　　小孩站稳脚，不大敢抬头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跑远。

　　萧西河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总觉得那孩子有些不对劲。他抓住那胳膊的时候，只觉得掌心冰凉，且触感硬实，像是抓住了一根骨头。

　　一旁的陈靖视线落在他的腰上，惊呼：“先生，您的玉佩！”

　　萧西河低头一瞧，原本挂在腰上，价值连城的玉佩已没了踪迹。

　　“定是刚刚那小子，小的这就去把东西追回来！”他抬脚刚要走，就被萧西河喊住：“罢了，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吧。”

　　“可那是…”他还未说完，却见萧西河眼神一冷，像在警示他什么。

　　虽说大盛如今是太平天下，然而街角边巷中，仍有不少衣食成忧的家庭。

　　主街上的人流随着世间的推移少了不少，萧西河算了算时辰，抬脚往回走。腰间少了块玉佩，那玉环孤零零地挂着，没了声响。那孩子拿了东西，必定要去当铺，当铺的伙计最是势力，一看那孩子的破布衫，定是会狠狠坑他一顿。

　　思虑间，他喊过陈靖：“明日你到镇上的当铺瞧瞧可有那玉佩的影。”

　　陈靖应下，问：“若寻着了，可需要属下赎回来？”

　　萧西河腰背挺直，将手背在身后，掌中抓着那纸扇，良久后说：“赎回来吧，到底是兄长的东西。”

　　此番寻访长安城，萧西河在城郊的一个小村子中落了脚。这一路从明到暗，他的脚步没有半点踯躅。

　　萧西河只带了一个陈靖和一点行囊，生活节俭，身上也换了朴素的衣袍，却难以掩盖身上的富贵之气。还记得初到村子的那一天，除了村长以外，每家每户都像见了大人物一样，小心翼翼地问候着“先生”。而他也不嫌麻烦，一个一个地告诉他们不必如此恭敬，自己不过是个教书匠。

　　萧西河说的不是假话，他确实是到村子里来教书的。大盛的教育制度已较为完整，富足人家可请先生上门，一般人家可就近到私塾上学二，但学费并不低，因此许多人还是秉持着农耕持家的态度，不太把上学当回事。

　　但狮子村的村长是个例外，他把娃娃们读书的事儿看得比天大。
　　村长年轻时赶过科举，三次名落孙山。都说事不过三，他最后还是收拾行囊回了老家。

　　萧西河原本只打算在长安城中游走一番，然后到下一个城市，却意外瞧见了那张“招先生”的布告。见落款并非大富大贵，他便揭了下来。直至走到了布告上写明的地址，他才微微一惊。

　　狮子村的村长也是个机灵的，他对村子里的状况清清楚楚，自然清楚即使开了学堂，村民们也交不起学费，于是写了张布告，内容模模糊糊地说：要为家中的孩子招个先生。落款是他的名字，府邸所在写的是“东郊五里处”。之后便在家中坐等，看看哪个傻个会落入自己的圈套。

　　陈靖跟着萧西河站在“东郊五里处”时，面色不善，正要开口劝说主子离开时，听见对方说：“走，进去瞧瞧。”

　　这一瞧，两人便在这狮子村住了下来。到今天不长不短，已经一月有余。

　　村长见着萧西河的第一眼，心里已如明镜一般：眼前人非富即贵，万不可能在这穷乡僻壤待下去。出乎意料的是，萧西河非但没有嫌弃那简陋的小屋，还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村中的男子常年农耕，腰背大多都已经弯了下来，那些孩子们初初见到萧西河这样高大的个子，都有些害怕，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先生”，不敢有不规矩的动作。日子久了，他们便发现这高大的先生一点都不凶，有几个两三岁的奶娃娃更是经常扒着他的大腿要抱。

　　自然，那些个要抱的奶娃娃都是女娃娃。

　　萧西河走访民间，自然没有贵胄的架子，即使那些娃娃刚摸完砂浆泥土，他也一概当作没看见，亲和地同他们玩闹。

　　等二人踏着晚风慢慢悠悠回了村，才发现今日村口的灯笼仍明晃晃得悬着，想来是发现他俩出门未归，特意留的。

　　萧西河刚推开门跨过门槛，就见一个小家伙朝自己扑了过来，撞在腰上。这一撞，更坐实了萧西河在小溪旁的想法。健康的孩子，身形重量绝不是那样的。

　　他蹲下来，同小小的宋小花平视，柔柔地问：“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小心你娘知道了又要责备你。”

　　宋小花抬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奶音里带着着急：“先生，那边，那边有一只小猫受伤了！”

　　萧西河眼神锐利，先将宋小花全身打量一番，确认孩子没有受伤后，拉起她的小手朝那个方向走去：“你这么晚出来，娘亲知道吗？”

　　宋小花揉了揉略带倦意的双眼，“娘亲已经睡下了。”

　　宋小花是邻居宋刚家的小女儿，那家中还有个哥哥，已经送到镇上的打铁铺里当学徒去了，留下这个小的整日在村里跑。

　　到底是天色已晚，萧西河命陈靖将孩子送回去，自己去看猫。分别时，宋小花特意叮嘱他：“先生一定要帮帮它呀！”

　　萧西河目送陈靖走远，这才朝宋小花所指的方向走去。还未走近，他便听见一只猫细细的叫声，有一下没一下的，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他不由得快步向前，这才发现是一只被捕鼠器误伤的波斯猫，浑身雪白地躺倒在黑暗中。
　　萧西河蹲下，正要伸手将捕鼠器取走，那猫忽然睁开眼，凶狠地冲他呲了一声。也是这一下，他才发现这猫居然是异色双童，手上的动作一顿。而猫见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也睁大了眼睛，这一人一猫便对视上。

　　夜深后晚风带着寒意，萧西河决定速战速决，趁着猫的注意力被树叶的沙沙声吸引，快速将已经戳进肉里的捕鼠器取了下来。

　　白猫还没来得及发凶，就觉得后退一痛，之后轻了不少，它尝试着站起来，却屡试屡败，而地上的血迹更重了一点。

　　萧西河记挂着二宋小花的话，决定帮猫帮到底，抓住猫脖子将它放进怀中。而白猫像是领悟了他的心意，老老实实窝着，乖巧得同之前判若两猫。

　　第一次尝试这个题材，有不足的地方还请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