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木子锡

55、N4：科学

　　洛铭第一次和大哥见面是因为一只猫。
　　再向前追溯一点，是因为一根冰糖葫芦。
　　再向前，是因为母亲带他上街买菜。
　　追根溯源，还是因为父亲又开始酗酒了。于是，在某一天，母亲带着最小的孩子，也就是洛铭本人，一起上街。洛铭懵懂的海马体只记得好久没有上集市玩了，只顾着四处看各种新奇的玩意儿，丝毫没注意今天风沙大，母亲的眼圈一直是红的。
　　他们在一个扛着草扎的小贩身旁停下，母亲破天荒地给他买了零食，洛铭拿着有八颗山楂的巨大冰糖葫芦，反思自己是不是记错了自己的生日。
　　母亲又揉了揉眼睛，蹲下给了他一些钱，叮嘱他千万不要乱跑，就在前面的台阶上坐着，自己买完菜马上就来找他。
　　洛铭盯着手里的钱，这回他确信一定是自己把生日记错了。
　　他很悠闲地舔着外面的糖衣，看着街上正在腐烂的菜叶子和推来推去的平板车，麻雀一拐一拐地从他前面走过，被他一颗石子惊飞了。
　　集市渐渐散了，母亲没有回来找他。天色渐暗，母亲没有回来找他。夜色已经浓似酱油，母亲还是没有回来。
　　冰糖葫芦早就吃完了，好在他在等的时候买了几个包子，身上冷的时候还可以啃一啃，啃出了满腔的悲愤，这变得一点都不好玩了。
　　一天后，他意识到母亲不会回来了。
　　洛铭沿着记忆中的路走到以前住的筒子楼，发现窄小的房子里空荡荡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他下楼的时候遇到了几个拎着棍子的人，看上去就来者不善。他听到他们闯进去一边砸东西一边骂骂咧咧，知道大概家里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而自己，作为一个还需要好几年才能出卖劳动力的赔钱货，被抛弃了。
　　洛铭失魂落魄地顺着街道走，以前熟悉的景物完全激不起回忆，好像整个世界都与他隔离开来，带着一种决绝的残忍。
　　他在教堂门口晃了几圈，奢望着会不会有神职人员收养他，或者找他干点杂活，包吃包住的那种。他忘了这里的神职人员穷得都是自己修补房屋打扫卫生的，仿佛连神明的圣光都找不到这个街道。
　　洛铭正式开始了流浪生活，他和别的流浪汉抢地下的菜叶子，过期的鱼，但是这东西也很紧缺。他还学会了坑蒙拐骗，都是自学成才的，要义就是跑得要快，地形要熟。他活得衣衫褴褛饥肠辘辘，但可能是命运的补偿，他乐天到一个反人类的地步，觉得一把瓜子就是人生乐事。
　　教堂虽然不能允许打工，但是晚上翻墙进去借宿还是可以的，幸而他身形够小，卷起来几乎不占地方，借着夜色很容易就掩藏起来。和他同住的舍友是一只猫，出奇的不怕人，冷的时候还会毛茸茸地贴在他背上。
　　不要他供吃供喝，还免费提供保暖服务，洛铭觉得这只猫是个神迹。
　　在另一天晚上，他鬼鬼祟祟溜到教堂后墙的时候，看到一个高大的影子。洛铭的反射神经告诉他要拔腿就跑，但是接着那只猫就喵呜一声朝他跑过来了。
　　“小子，你认识我们家猫？”黑影说话了，洛铭觉得帮派的匪气扑面而来。
　　“我……我和你们家猫住在一起……”洛铭蹲下来挠了挠它的下巴，在心里嘀咕：这只猫不是流浪猫吗？
　　“虽然它不和我住，”那个大汉好像会读心术一样，“但我可是它衣食父母。”
　　所以这只猫的生活来源是他，洛铭明白了。他把猫抱起来，对方蹭一下就跳上墙跑进了教堂。
　　“我想起来了，”大汉又凑近了一点，“上次被河西帮那群人追着满街跑的不就是你么？竟然没被打的满地找牙，你小子还有点斤两。”
　　那次偷钱偷到帮派头上的失误洛铭已经不想再提，他爽朗地笑了几声，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把他们引到了对头的地盘上打了一架而已。”
　　大汉夸张地笑起来，然后猛拍洛铭的肩：“好样的，要不要跟着我混？有我罩着你，追兵是三个以下就不用满街跑了。”
　　洛铭被拍得听到了肩膀脱臼的声音，他一边腹诽好像也不是很厉害的样子，一边觉得天上掉馅饼诶今天又是幸福的一天：“真的？那敢情好，谢谢大哥！”
　　大汉又使劲拍了他几下，夸张地笑着走了。
　　洛铭后来才知道这哥们原来是一个小区保安，拿着最新潮的大哥大，接收不知从何而来的指令，主要任务是看门。小区在东城贫民区和南城白领区的交界处，乍看上去很普通。只是楼里的人有点宅，基本上除了物资进门的时候不出来。大汉的任务就是在接到大哥大报来的车辆到达时间和接头暗号之后放对应的车辆进门，以及应对楼里居民的各项生活要求。
　　他找洛铭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找个人解闷。
　　生活单调到只有喂猫这个调剂品，做人真是太失败了。
　　洛铭每天会来跟他说一些街上的趣闻或者他打听到的八卦，比如帮派的某个成员又染上了什么不可描述的病，流浪汉里又去了一位祖师爷级别的老人。大汉会教他打牌的各种技巧，或者打架的窍门。猫就窝在房间的角落里，边打哈欠边嚼猫粮。
　　洛铭总觉得这个人不普通。比如有时候散落的牌会突然移位，他明明记得黑桃三是在最左边，最后却不是。比如有一天他险些打翻了杯子，最后杯子却诡异地转了一个角度稳稳地停在了桌上。
　　“你是能力者吗？”洛铭有点摸不着头脑，“能力者为什么会跑到东城街头晃悠？为什么回来做保安？”
　　大汉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我以前是北城富人区的警卫。”
　　妈的，北城的警卫混得这么惨？洛铭表示不信。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任谁都有青黄不接的时候，这都是生活所迫，”大汉随手把手中的牌一丢，稳稳地插在墙上，“这活看起来简单，工资奇高，招人的时候要求也奇怪，啥都不告诉，老板也没见着。虽然我不知道楼里到底有什么鬼，反正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不觉得这样别人会更好奇吗？”洛铭去拔那张卡，咦了一声，他完全拔不动。
　　“如果说我在北城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千万不要打开上锁的柜子，”大汉挥了挥手，卡片又落回了桌上，“如果他们说这是高度机密，就别想着知道。他们招的人都是有安保经验又无亲无故的底层能力者，到时候啊，死了都没人知道。”
　　这不会是你找我来的另一个原因吧，洛铭腹诽了一句。
　　这个不详之语很快就兑现了。
　　某天，在黑色的轿车照常驶出时，门突然打开，一个黑色的人形滚下来，还没着地就手脚并用地往外跑，车里的人大叫“抓住她！”。大汉马上封锁了正门，对洛铭吼了句“待着”就冲出保安室抓人。洛铭还是从后门溜出去偷看，正好撞见逃犯的正脸。
　　这是他此生的梦魇。对方的额头上有神话一般的纹路，五官比例大的吓人。她被大汉用能力绊倒几次仍然坚持不懈地往前爬，脖子被掐住的时候满脸泪水，无声地对洛铭做了个口型：“救我。”
　　在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人偶一样的女孩被拖走，紧接着枪口就直接指向了大汉。大汉的能力很明显只够打群架，经不住对方连发的子弹，他倒下的时候用眼神告诉拐角墙边的洛铭：“快跑。”
　　洛铭反射性地掉头飞奔，地上的落叶发出了濒临死亡的碎响。这时他听到猫一头从他所在的位置窜了出去，后面的人发出了“原来是猫”的不屑声。他的能力就是在那一刻觉醒的。具体过程并不是很清楚，他用非人类的速度飞奔了十几个街区，躲在一幢危房里瑟瑟发抖。
　　后来他才发现自己是个能力者，可惜唯一能指导他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临别的场景里只有女孩手腕上的三个字最为鲜明：失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