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巢之下》木子锡

51、N3：回忆

　　与世隔绝得太久对科技发展不利，季清苑在村子里晃悠的时候有感而发。这里很显然还是封建农耕时期，鸡犬之声相闻的那种。虽然海洋性气候让这里湿润温暖，作物也长势喜人不愁吃穿，但是缺少手机网络和空调冰箱的生活仍然令人难过。
　　他说给宿洵听的时候，后者正在跟看护他的医生学习当地的语言。
　　“这种语言是远古时期的，还有一些遗留在现代的方言里，”宿洵说了几个单词，在季清苑听来就是一串乱码，“当时十二个家族还分散成十二个部落，人种上来讲，在北方的那四个皮肤偏白皙，瞳色偏浅；中原的皮肤偏黄，瞳色大多是黑色；南方的肤色偏深，瞳色偏棕。按这里的人种特征来看大部分是北方人，和我们那里的方言有一点共通之处的。”
　　“胡说，”毫无语言天赋的季清苑反驳，“我们家族也是北方血统，我就没听出什么语言体系的联系。”
　　宿洵对着医生叽里呱啦了一句，逗得对方哈哈大笑，季清苑本能地感觉这是对自己的调侃。
　　“你父亲……”季清苑恼怒地打断他们，“他知道我们……”
　　“他知道，”宿洵说得轻描淡写，“我的取向他一直都知道。”
　　“这不公平，”季清苑愤恨地说，“凭什么你的父亲就是这样的……”
　　宿洵向他伸出手，戒指还戴在无名指上，季清苑就立刻闭嘴坐了过去。医生过于大声地咳嗽，发现这两个人又开始进入“世界上只有对方”的无我之境后，识趣地走开了。
　　季清苑让两人的手交握着，小心翼翼地问出那个问题：“现在你找到了你父亲，你还走吗？”
　　按照季清苑的本心，他希望就这么留在这个偏远的小镇，这里的一切已经大大超出他的预期。不用躲藏，正大光明地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甚至用不着能力，他们还可以建一座木屋……
　　“我不知道，”宿洵抚摸着他的头发，“我和你一样想留在这里。”
　　“这么说起来很自私，但是你大概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季清苑又开始剖析自己，“只要你还活着，我不在乎整个国家或者制度是什么样的，我不在乎有没有公平正义，那些人是死是活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希望你就这么平静地活下去，不要管什么社会责任或者普罗大众的幸福安康……好了现在我又像个反社会的混蛋了。”
　　还有没说出来的最难堪的一部分。甚至是你全族的仇，不要再报了。
　　“再让我想想，”宿洵看着抱住就不撒手生怕自己被丢出去的季清苑，涌出一阵让这种平静持续到天荒地老的渴望，“再让我想想。”
　　“你们真让人起鸡皮疙瘩。”黑发男人站在门口怪腔怪调地说。
　　季清苑把头埋在爱人的胸膛，然后愤怒地大吼：“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缠着他？”
　　“我说了，档案研究需要。我也许也会研究你哦，帅哥，”男人摇头晃脑地走过来，“你们就把我当成墙上的一只苍蝇好了。”
　　“你比苍蝇烦人多了。”
　　“经常有人这么说，”男人看起来似乎很骄傲，“我的敬业是业界有名的。”
　　季清苑从未这么想拧断一个人的脖子。
　　“适应的还好吗？”男人把谈话对象转移到看上去不对他抱有杀意的人身上，“身体怎么样？”
　　“还不错，谢谢。”宿洵望向旁边，季清苑脑门上就顶着“死也不走”几个大字。
　　“我能单独和你聊聊吗？就是一些生平事迹之类的问题。”男人看着季清苑，后者用沉默宣告“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这场聊天尴尬而冗长，明显和谈话不相关的一个人紧握着宿洵的手，面无表情地在脑中把面前的人碎尸万段。男人的心理素养明显经过千锤百炼，始终带着那么点潇洒的微笑。季清苑怀疑这是什么行业规范，“接待客户要面带笑容”之类的。
　　等男人终于带着笔记本离开，季清苑试图用目光穿透他的背部。
　　“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还真是与众不同。”宿洵望着他。
　　“我很尊敬他了，”季清苑嘟囔，“他一天到晚在你周围鬼鬼祟祟地拿着个小本子，我都没有趁他睡觉把他闷死在枕头下面。”
　　宿洵又开始那种吓人的微笑了，季清苑被他笑得浑身难受，厉声问他有什么可笑的。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吃醋，”宿洵的牙齿密度还是很吓人，“没想到还有今天。”
　　“按数量来讲还是我远远胜出，”季清苑不知道比赛这个在一段关系里算不算健康，“不许笑了听见没有？我这是在进行合理的怀疑。”
　　“为什么？你发现这个人不正常因为你吸引不了他？”宿洵勉强保持着面部严肃，“世界上还有你勾引不到的人？”
　　“这是你说的，我之前没有想过，”季清苑警示性地竖起食指，“也许我应该试试能不能和他擦出什么火花，他看上去观念挺开放的。”
　　“你敢。”
　　季清苑望着从病痛中恢复过来的灰绿色虹膜，天哪他爱这个人，他愿意付出一切来让这一刻永远停留。他轻轻说了一句：“你现在能进行剧烈活动吗？”
　　宿洵的语气包含着震惊：“你对一个还在恢复期的伤员要求可真够高的。”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补充：“除非你承担大部分体力活。”
　　季清苑大笑起来，去吻宿洵的耳后：“为您服务，将军。”
　　季清苑从屋里出来的时候，被一声“嗨~”吓了一跳。他回过头，同时发誓总有一天要让这个人消失。
　　男人靠在房前的一棵树上，两只鸡就在他脚底下啄中午洗菜时择出的烂菜叶子。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季清苑，然后又开始拿出本子写些什么东西。
　　“你别告诉我你一直就站在那。”季清苑心惊胆战地说。
　　男人很认真地点点头，还放了一根食指在唇边，表示自己一直很安静，季清苑就快要崩溃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季清苑知道偷袭他是不可能的了，但杀意还是从身体四周散发出来，“这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你站在背后但是我没有感知到你，这不可能。”感官触须就像是直接穿过了那个人的身体，他站在阳光下，像个隐形人。
　　“各个文化用不同的理论解释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于是形成了宗教，我想你们这里大概也是这样。”
　　季清苑疑惑地歪头：“你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谁吗？”男人好像一直有开心的事一样面庞愉快，“按照你们的理论体系，我的存在很容易解释。
　　我是神明，我听到你的祈祷来救你了。”
　　然而他很快又笑着否定：“开玩笑的，我只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民间隐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