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与兔》苏海笑

4、压抑

　　高二学年八点下晚自习，临放学前五分钟教室里就躁动起来。
　　待下课铃一响，有几个住寝室的迅速蹿出去，生怕跑慢了抢不到洗漱间位置。
　　陈子墨慢吞吞收拾了一会儿，一本书掏出来又放进去，等到教室里的人走光了，才把需要预习科目取出来摆在桌上。
　　他每天都留到九点与高三学生一起出校门，但又不想被人问为什么不回家，总是装模作样把人都磨蹭走了才开始学习。
　　方河一中的学生与他原来的学校比起来实在太怠惰了，晚自习时大部人写完作业就不再看书，偷偷摸摸找人说话、看课外书，还有人在纸上下五子棋玩，回家后大多也不会学习。
　　陈子墨是其中的异类，认认真真预习复习，间操时间也带着单词本，抽空就看两眼。
　　毕竟他的时间太紧张了。
　　上午他就把作业写了七七八八，晚自习何明一又给唐然然讲了几道题，他水平和唐然然差不多，在一边跟着把不会的听懂了，今天任务只剩下预习。
　　他盯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少见得有点走神。
　　“笃笃笃”，教室门被敲响了。
　　一个白净的少年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不用找就锁定了陈子墨的位置。
　　“不走吗？”他说。
　　“再等一会儿。”陈子墨说。
　　“嗯。”少年走过来，坐在唐然然的位置上，动作熟练地从书包里掏出一袋牛肉干推到陈子墨桌上。
　　陈子墨不动声色地挪动试卷，避开少年的手。少年好像没意识到自己被拒绝了，又推了推牛肉干。
　　“我不饿。”陈子墨说。
　　“别装了，你每天这时候都饿得要死。”少年笑呵呵地说：“快吃快吃，跟我客气什么。”
　　陈子墨放下笔，转过身面对少年：“贺铭。”
　　“怎么啦。”少年扑闪着大眼睛问。
　　“．．．．．．以后别来找我了。”陈子墨的声音低下去：“我们已经．．．．．．”
　　“我知道！”少年清秀的五官微微扭曲，厌恶地说：“不用你一遍遍提醒我！”
　　陈子墨还想说什么，见少年已经站起身来便没开口。
　　少年快走到门口又返回来，伸手捞走陈子墨桌上的牛肉干。
　　“饿死你得了！”
　　陈子墨烦躁地在书上画了几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心情稍微平复，拿出橡皮想擦掉笔道，结果发现自己是用红色笔画的。
　　他盯着那几道鲜艳的划痕，胸腔里又开始发闷。
　　今天是学不下去了，回家吧，
　　陈子墨没走前门，不到放学点门卫大爷是不会放人出去的。他从教学楼后面穿过操场，拨开一处栅栏前的杂草，露出可通过一人的空缺，矮身钻了出去。
　　他每天晚上回家都走得很慢，小县城这个时间路上已没什么人，他能好好欣赏布满繁星的夜空，数数路边霓虹灯牌能变几个颜色，他甚至知道从学校到家的路上一共有三十二盏路灯。
　　一天中只有这短短几十分钟，他才觉得自己真正属于自己，所以干点没意义的事也没关系。
　　可现在他心里憋闷，脚下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干脆跑了起来。
　　九月份晚上风凉，但他跑得快，出了一身汗，校服短袖湿透了。
　　到了家门口，他一边掏钥匙一边拽起衣领擦汗，钥匙拿出来还没插到锁眼，里面的人把门打开了。
　　“小墨，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开门的女人很白，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但眼底似有憔悴，看着没什么精神。
　　“妈。”陈子墨应了句，想去浴室冲个澡。
　　“珍珍在里面呢。”陈妈妈说。
　　“哦。”陈子墨停住脚步，迟疑着问：“妈，还有饭吗？”
　　十六七正长身体的小伙子，坐了一晚自习，晚饭那点东西早消耗没了，何况他晚饭也没怎么吃饱。
　　之前贺铭总给他带各种各样的小零食，饥饿感不明显忍忍就过去了。可今天他拒绝了贺铭的零食，又跑过好长一段路，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陈妈妈愣了愣说：“晚上没吃饭吗？”
　　“吃了，又饿了。”陈子墨说。
　　“要不．．．．．．忍忍等明天早上再吃？”陈妈妈面露尴尬：“你董叔叔睡了，这么晚做饭会吵到他。”
　　“嗯。”陈子墨没说什么，转身往自己房间走。
　　身后卫生间门被重重摔上，陈子墨下意识回头，只看见小姑娘气冲冲的背影。
　　他刚刚还对他妈的回答有一丝期待，因为太期待了，没听见浴室的水声早就停了。
　　陈妈妈无措地站在那，陈子墨闷不做声地回到房间。
　　反手拧上门锁，陈子墨摸出压在枕头下的一沓钱。
　　还差二百块钱就能攒够住寝室费用，勤快点的话，半个月能赚到。
　　如果他不吃晚饭的话，还能再快一点儿。
　　“咕噜噜．．．．．．”他揉揉不停抗议的肚子，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听见房间外有人推门，推了两下没推开，随即重重敲击门板。
　　“陈子墨，开门。”
　　“快点啊，你干嘛呢。”
　　“喂．．．．．．”小姑娘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就见门被打开，陈子墨倚在门口，形状优美的薄唇吐出两个字。
　　“有事？”
　　“你锁什么门啊？就防我呢是吧？”小姑娘说着就往屋里走，门口的人却没动，依然冷着面孔问：“有事？”
　　小姑娘气鼓鼓地站在门口与陈子墨对视，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将手里的三明治递过去说：“给，我减肥不想吃饭买的，但晚上没忍住还是吃了，这个给你吧。”
　　“谢谢。”陈子墨接过面包就想关门，被小姑娘一巴掌撑住。
　　董家珍气急败坏的喊：“陈子墨你什么毛病啊？我又没得罪你，还好心好意给你送吃的，你要撒气找你妈去啊，你跟我在这甩什么脸子！”
　　董家珍比陈子墨小，刚上初三，从名字就可以看出家人对她的宠爱。陈子墨没计较这个被惯坏的继妹口无遮拦，看看她半干的头发说：“你洗完了？那我去了。”
　　“陈子墨！”董家珍小脚直跺：“你这么对待女孩子是会注孤生的！”
　　陈子墨被董家珍的话触到某根神经，把房门推大了点问：“那应该怎么样？”
　　董家珍就是气急了随口一说，自己都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陈子墨见她迷茫的样子，补充道：“就是该怎么样对待．．．．．．女孩子。”
　　“你有女朋友了？”董家珍敏锐地嗅到不寻常的气息。
　　“没，不说算了。”陈子墨作势又要关门。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董家珍整个身子扒上门板：“我说我说，对待女孩子我可有一套了！”
　　陈子墨停下动作，董家珍拍拍睡衣，捋着帽子上两条兔耳朵说：“嗨呀，不是我吹，我要是个男孩子一定是万千少女的梦。”
　　陈子墨双手抱臂看着她，她搓搓脸，摇头晃脑地说：“就是哄着呗，她渴了你端水，她累了你揉腿，吵架了亲亲小嘴．．．．．”
　　“什么乱七八糟的。”陈子墨一脸黑线。
　　“这有啥啊，你是不是零零后？”董家珍不屑撇嘴，“你还没追到手吧？”
　　“不是我。”陈子墨眼神飘忽：“我一朋友分手了。”
　　“哦～”董家珍尾音拐着弯：“那你这朋友因为啥分手的啊？移情别恋了？”
　　“没。”
　　“那就是不怎么喜欢人家，玩两天腻了。”
　　“也不是。”
　　董家珍顿了顿，试探地问：“难道是．．．．．．被绿了？”
　　陈子墨沉默。
　　“我操！哥，谁把你．．．．．．朋友绿了啊？”
　　“你不认识。”陈子墨不自在地搓搓手指，“我朋友你也不认识。”
　　董家珍无语地瞅一眼自家傻大哥，忍了忍没忍住说：“哥，我们今天新学了个成语。”
　　“什么？”
　　“无中生友。”
　　陈子墨：“我们也新学了个成语，叫小孩儿掺和大人事不长个。”
　　说完把董家珍扒在门板上的小手拽下去，不客气地甩上房门。
　　陈子墨啃着面包，听董家珍在门外叫唤了一会儿，等没动静了才出去迅速地洗了个澡，顺手把校服洗了，完事躺在床上一看表，快十一点。
　　睡吧，明天起早点预习。

　　方河一中六点半开始上早自习，何明一五点四十五起床，洗漱穿衣服十分钟，下楼吃饭十分钟，给他妈买早饭送上楼五分钟，最后二十分钟走到学校。
　　他踏进教室时正好打上课铃，徐文晶早就在班级里坐阵，看见何明一进来撇撇嘴说：“你赶上大明星了，天天出场都带背景音乐。”
　　何明一在同学面前从来不和徐文晶皮，嘿嘿笑着回到座位上。
　　早自习紧接着是历史课，也是讲开学考试卷子。何明一翻翻书桌，果然，卷子不知道去哪了。
　　何明一一直觉得书桌里住着个吃卷子的妖怪，明明每次卷子一发下来他就塞进书桌膛里，结果回回老师要讲时都找不着。
　　要是往常，何明一就直接趴桌子上睡觉了，可这回有几道题他得分很低，特别好奇答案是什么。
　　何明一挨个书拎起来倒到，甚至把窗边花盆抬起来看了看，也没看着卷子。
　　只能向别人借了。
　　何明一寻思着，不想欠唐然然人情，于是从左边回头对陈子墨说：“卷子借我下呗，我的丢了。”
　　“我有挺多不会的。”陈子墨说。
　　“你俩先看一个，你错的我都给你写答案。”何明一说。
　　“行吧。”陈子墨把卷子递过去。
　　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的！何明一心里暗骂，到嘴边的谢谢又咽回去。
　　将陈子墨的卷子铺在桌子上，何明一用审视的目光大致扫了一遍。
　　字如其人，这人瞅着不咋地，这字．．．．．．．
　　还写得真不错。
　　有道选择题考得是左侧字体发源于哪个朝代，是个用隶书写的“甄”字，陈子墨在旁边写了好几个“甄”，每个都是不同的字体。
　　小伙子有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