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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布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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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肖玖舟一行人快马加鞭回京城时,成与如正和两位师弟沿着背向京城的另一条路悠哉游哉地逛回风来山。
离开天清湖已有几天,走在林中抬头,便可隐隐望见风来山灵秀巍峨的轮廓。
“大师兄,你在湖心亭等的那个姑娘叫什么呀?”娃娃脸的小师弟驱马和成与如并行,侧着头笑嘻嘻地看他,“大师兄?大师兄?”
“四师弟,你都问了一路了,问出什么了吗?可消停点吧。”在两人身后几步远处,一个高挑的年轻人躺在马背上翘着腿,叼了一根草含含糊糊道。
“二师兄,我这是关心大师兄的终身大事!师父说,大师兄老大不小的人了,是需要……”
“少来,师父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你别给我瞎编。”年轻人直起身子,将草扔到路边,“况且大师兄才二十三,不过年长你两岁。”
一直勾着嘴角听两个师弟打嘴仗的成与如终于开了口:“其实……”
小师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叫什么?” 说着洋洋得意地瞟了一眼二师兄,后者正揪了几根草兴致勃勃地在指间绕着圈。
“不是姑娘,是我幼时的好友。”看到师弟一瞬略显失望的眼神,成与如含着笑状似无奈道,“老没个正经念头。师父让我们出来是办要紧事的。”
“去北面打听最近有没有人上湖心亭?打听下来只有些闲来无事的文人们才去那么荒凉的地方喝冷风。”小师弟嘟着嘴,“大师兄,你们为什么要约在那种地方见面?”
未等成与如回答,树林中突然传来飒飒的风声,似有人影若隐若现。那些人尽是黑衣蒙面,待要细瞧却又不见了。
三人两两对视一眼,心下都明了有人暗中跟踪。
此地不宜久留。
成与如一抬眼道:“林林,忱儿。”
两人皆严肃起来,点头会意,一左一右向后退开,师兄弟三人围成一个锥形,一刻也不敢耽搁,策马向着风来山而去。
在他们身后,无边落木萧萧而下,残阳照晚秋。
回到风来山时,满山霜叶红比二月花,山间好似泼了一层染料,艳得叫人心摇神驰。到得山顶,远远便听到一阵歌声和笑声,和着迸溅的山泉叮咚,颇有些庄周天人合一的韵致。
拐过几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个白须飘飘的老人正微笑着坐在一群孩子中间,击节而歌。
细听来,正是那《人间之说》:
“山高月晓,青青石间草。
春暖花开,冰消雪融,清溪越过万山来。
绿水相环,翠山合抱,呼我举杯邀。
便敬这——
敬这一汪岁月,一泓人间,万古浩荡天。
山高月晓,青青河上草……”
“这么多年了,这首歌倒是从来没换过。”那个高挑的年轻人道。
这年轻人就是被成与如唤作“林林”的风来山二弟子林离。林离唤成与如大师兄只因自己晚些拜入风来先生门下,究其年龄,实则要比成与如年长几岁。和成与如清冷的性子不同,林离生性豁达潇洒,晚上放着好好的房间不待,偏要跑去房顶上说什么夜赏婵娟朝赏霞,每每带壶酒,边喝边唱,从小到大都没变过。
林离刚拜风来先生为师那会儿最是张扬。一日夜半,成与如被他的歌声吵醒,冷着脸去他房顶上兴师问罪,却被他扯着灌酒。酒酣兴起,两人作词作曲,胡扯了一首歌出来。第二天风来先生罚两个半夜不睡觉、喝酒鬼嚎的小孩扫了一天的地。等两人唉声叹气地挨到晚上,腰酸背痛地在师父面前站定,才发现风来先生将他们原本不登大雅之堂的词曲修改一番并辅以琴声,其间可见清山秀水,端的是一派潇洒昂扬的精神。两人俱是一怔。
这便是《人间之说》,自曲成之日至今,风来山上便少有人不会吟唱的。
“当真是出世之高节,入世之奇才!”小师弟叹道,“每每听师父唱起,总不由叹服!”
林离打趣道:“四师弟,你可算有几句正经话了。”
娃娃脸的四师弟便是白忱。白忱拜入风来山那会儿,林离每天练完剑就拉着读书读到一半的成与如满山跑,闯祸闯了一箩筐。偏偏那时成与如还在家葬山林的痛苦中挣扎,本来清冷的性子愈发淡漠,怎么也放不开,叫向来洒脱的林离也在心中隐隐担忧。白忱一来,林离便拉上他一同扯着成与如到处跑。白忱是个心思无暇的男孩子,率直纯真,看着孩子气,说话没正经,实则做事很靠谱。他和林离时而打嘴仗时而唱双簧,竟使成与如慢慢走出了梦魇。
三人打小一起长大,情谊自然深厚,风来先生对他们也极为看重,每有要务常会派三人下山历练。如今成与如在江湖上已颇具名气,人道是风来山大弟子以箫为剑,摘叶折柳皆可为利刃。同时,林离和白忱并称“风雨双剑”——林离的迎风一剑蕴了他的潇洒,白忱的落雨一剑含了他的率真。众人说,风雨双剑一出可使天地变色。
且讲三人回到风来山,师弟师妹们边叫着“师兄回来了”边去牵了马。随后该练歌的练歌,该练文的练文,该练剑的练剑,丝毫不乱。
三人跟了师父进房,风来先生不急不徐问道:“情况如何?”
“没有异常。”林离道。
“仍旧只是文人往来其中,吟诗作对,和平喜乐。”白忱道。
成与如点点头。
风来先生道:“湖心亭下有密室,其中有竞逐天下之利器。你们可曾听闻?”
三人颔首。
白忱问:“可这已是几十年前的传闻。弟子听说多方势力无人寻得,须造此密室的萧倚笛老先生后代方知如何打开。”
“但据说萧家后人如今早已匿迹。”林离接道。
一直未发声的成与如抬头问道:“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萧家人,是吗?”
风来先生捋着长须微微点头:“外患渐起,内乱频生,朝廷也在暗中参与此事。北方外敌已多次犯我国境,北地守军实力远非严清大将军在时,如今仅可区区延缓敌人攻势。而朝中早有不合之声,战与和两派争论不休,隐隐有结党之势。湖心亭恐将成风波中心,而江湖也好,庙堂也罢,都将不再太平。”
目送林离和白忱回去后,风来先生回头看向留下的成与如:“如儿,怎么了?”
“其实,凛双殿的人去过湖心亭。”
风来先生看起来并不惊讶,他若有所思道:“哦……看来朝夕阁所言非虚。我让你们去打听便是因朝夕阁的密报,说凛双殿接皇上密令,将严密监视湖心亭。如今天下为棋,国运当前,风来山也不再处于世外了。”
老先生叹了口气,良久方道:“如儿,你有心事。”
成与如颤了颤睫毛,垂了眼道:“弟子是夜上湖心亭才遇到凛双殿的人,故而师弟皆不知情。此事为弟子私事,恳请恩师准许弟子自行处理。”
风来先生看着自己的大弟子,缓缓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儿,你一向要强,凡事不愿劳烦别人,有心事也总一个人担着。这样不好。能说的尽量和离儿、忱儿多说说,你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帮不了你的,他们可以。你看起来随和,心里却是极倔,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回头。可是聪明人,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
成与如心里一怔,下拜道:“弟子谨记了。”
走至门口,却听得师父又叹道:“如儿,你是去等严子曲的吧。严子曲自小便有野心,也有能力。他若还在,走正了定是经国济世之栋梁,走邪了必为社稷祸患。”
如水月华自窗中倾泻而入,照亮了成与如清俊如画的眉眼。他抬起眼,面容柔和,眼神却仍是冷的。
他轻声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