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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错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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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木屋里,淮沧撑不过伤重,先一步睡着了。
外面的大树旁,望舒看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轻声叹了一口气。
从来只见她光芒耀眼的笑意,似乎不知人间愁滋味的模样,却不曾见过她这样沉静怅然,润玉便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为何叹气?”他问。
她缓缓摇头,说:“只是觉得,今晚的月亮特别圆。”
淡淡的月色仿佛柔软轻薄的纱,轻轻地遮在她身上,更衬出一种朦胧清冷之美。
润玉看着她,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想家了?”
这话像戳中了她的痛点,惹得她顿时像只炸了毛的猫似的,一蹦三尺高。
“才没有!我才出来三年,怎么会想家了”
她不停地碎碎念着,不知是想说服她还是说服自己。
“再说了,外面的月亮比山上的圆多了,待在山上有什么好?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上课和练剑,一点儿多的时间都没有。稍微偷下懒,爹和娘就会追着我满山打。要不是我忙里偷闲,利用空余时间找点‘乐子’,我估计都快被逼疯了!他们这是压迫、是剥削……”
听着她的抱怨,润玉却觉得她鼓着脸颊、嘟着嘴巴的样子可爱极了。
“可是在他们的压迫下,你才能这么优秀,不是吗?”
望舒娇哼一声,微抬起下巴看向他,语气充满了理所当然。
“我这么优秀,那是天生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她伏在润玉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声说,“我以后,会继承爹爹的位子,像他一样,成为世上最强的那个人!到时候,你们谁都打不过我!”
润玉的注意力却不在她的话语上,温热的少女吐息,带着她身上轻浅的发香,窜进他的鼻间,似乎一路钻进了他的心里。
那一瞬间,他的心像是触电了一样。
然而下一刻,他却突然推开她,往后退了几步。
纵使离的再远,她身上的清香,似乎还在若隐若无地缠绕在他的鼻间和心尖上。
他握紧双拳,眼神一瞬间慌乱了,别过眼不去看她。
望舒惊讶地看着他的动作,而后摇摇头,叹了一声气。
“才说两句,你就嫉妒了?”她耸耸肩,飘到秋千长椅里躺下,“果然人太优秀,是会打击到别人的。我还是闭嘴睡觉吧,免得你自渐形秽。”
说完,她果然闭上眼睛,晃晃悠悠地在秋千上睡着了。
看着她安静的睡颜,润玉的脸色忽青忽白,复杂难言的情绪,从他眸中缓缓透出。
————
第二天清晨,润玉从梦境中醒来后,就去了省经阁。
省经阁中藏书庞杂,润玉却显得极为熟悉。
不过片刻,他便从书架上,翻出了一本厚厚的书册。那书是由纸张制成,足有三块砖那么沉,可见记载的东西很多了。书的封面上,只写着两个简单的大字——《天史》。
《天史》的最后一页,记着前些时日灵法大会和虞渊魔气的事情。
把书倒着往前翻,足足翻了有一千页,他才找到了想找的名字——
天元二十一万二千七百一十六年,天帝太微、日神踆阳、战神望舒,先后陨落于九霄云殿。
看到这里,润玉整个人忽然怔住了。
天元二十一万二千七百一十六年,他刚到此界。
一旁的省经阁主事见此,心里直犯嘀咕:“陛下,您怎么了?”
润玉醒过神来,问道:“把有关望舒此人的所有资料,全都找出来。”
省经阁主事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说:“陛下,这……”
润玉看着他,淡淡地问:“有问题吗?”
主事一个哆嗦,连忙将所有资料都翻了出来。
然而,庞大的藏书中,记录着望舒的内容,不过寥寥数语。
大抵是被立为天后、受封战神当日,亲手诛杀太微的记载。其余的,却是一句也没有。
“啪。”
看着干净的仿佛白雪似的记录,润玉猛地合上书。
“这些记录,清理的真干净。”他的眼神暗沉了,声音中充满着压迫。
“这……”主事的神色迟疑,显然有不可诉说的隐情。
润玉并不说话,只淡淡的看着他,阁中的灵压却瞬间暴涨数倍,翻涌着向主事而去。
主事连忙跪在地上,飞快地说:“六万多年前,洞庭夫人曾亲自来省经阁,将其他记载全销了,并威胁小仙,绝对不能将此事报告给陛下!”
“而且,她还严禁任何人,谈及那位仙上的一切。”
阁中恢复平静,灵压也消失了。
只是润玉抓着书册的手背上,暴露的青筋显示了他的不平静。
“本座之前忘了许多事,你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本座。”
“知道的?”主事一愣,没反应过来。
而后,主事忽然一拍脑袋,回过神来。
“原来陛下您都不记得了?难怪了。”
主事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当年先天帝迎娶望舒仙上的时候,小仙还是省经阁洒扫。后来每隔一百年,望舒仙上会来一次省经阁。从前,她都是一个人来。后来,她经常带着陛下您一起来。那时候,小仙看着,你们的感情好得很呢,您可黏她了,一步都不愿离开……”
许是年纪大了,废话就很多,省经阁主事絮絮叨叨的,像极了老头子话痨的模样。
“想当初,陛下您被荼姚接上天界,寸步难行之时,还是望舒仙上收养了您。当时小仙就预料到,陛下您未来不可限量,不想果然被小仙猜中了……”
省经阁主事说了很多,直到快磨干嘴皮子了,才停了下来。
润玉合上书册,眼神变幻莫测。
“她,果真死于九霄云殿,与先天帝同归于尽吗?”
主事叹了口气:“当时小仙在殿中,陛下您不也在殿中吗?那时候,咱们都亲眼看见,她魂飞魄散了。唉,当年她掉落的一丝银发,老朽还好好收藏起来了……”
“银发在哪儿?”他问。
主事进去找了许久,才从一个老旧的匣子里找到一缕银发,递给了润玉。
眼前的这缕银发,牵起他脑海中极其久远的记忆,尘封遗忘了六万多年的画面,一时间纷涌而至。
他忽然想起来,六万多年前,他刚被灵力漩涡卷进去,初到此界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银发散乱的女子,软倒在地上,浑身沾满了刺眼的鲜血。
那时,她好像在唤着他的名字,叫他过去。
而他是怎么做的?
润玉坐在御座上,撑着额头,努力地回忆六万多年前的那一天。
“嘭——”忽然,他手中的书掉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那时候……他因为嫌恶鲜血和红色,见她满身血污,便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后退了两步。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了自己面前!
润玉放在桌案上的手指,忽而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这一刻,每晚梦到的银发少女、六万年前死去的银发女子,和《天史》中冷冰冰记载着的“望舒”这个名字,真正地在他脑海中融合在了一起。
这个六万年前偶然听人提起过一两次,后来再不曾耳闻的、早已被他遗忘许多许多年的名字,才像是鲜活的有了生命般,在他的世界里跳动了起来。
只是它的每一次跳动,带来的,却是一阵阵揪心般的疼痛。
因为,它才出现,就注定了错过。
他从没想到,时隔六万年,会再次有一个鲜活的女孩,如同一轮骄阳,带着无可比拟的耀眼光芒,强势地打开他的心扉,闯进他的世界。
可惜这一切,还未开始,就已经宣告了结束。
————
回到紫宸宫后,润玉眺望着窗外无边的云海,表情却冷漠了。
“万年孤独的命理,竟妄图奢求温暖,真是可笑至极!”
他的唇边勾起一丝冷笑,不知在笑天命,还是笑自己。
许久后,他沉声说道:“来人,召梦机星君。”
东枌立即领命下去了,不一会儿,梦机星君匆匆而来。
这时,润玉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威严冷静,冰冷的好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不知陛下何事急召?”
“梦机星君,”他冷冷地问,“你可有法子封印太虚幻境?”
“封印太虚幻境?”梦机星君震惊地说,“世上一切,皆有其存在之用。若人为擅自干预,只怕后果不妙。”
润玉神色很坚定,显然心意已决。梦机星君只好领命下去了。
不过半天的功夫,梦机星君便将太虚幻境强制关闭并封印了起来。
当晚,润玉的神魂果然没有再离体,前往十万年前的上古时期了。
他只是躺在床榻上,睁眼看着屋顶,一宿没合眼。
干完了活儿后,梦机星君去找缘机仙子聊天,无意间谈及到此事。
彼时,已成熟了许多的缘机仙子,闻此感叹道:“天道轮回,自有因果。有些事情,该来的总会来,不是你想逃就能逃脱得了的。有时候,你越是想逃,孽障业果便来的越快,纠缠的便越深……”
梦机星君却一头雾水:“缘机,自从你继任九真大司命之位后,说话怎么开始神神叨叨的?我都听不懂了。”
缘机仙子摇摇头,不再多说。
“好了,我要回去沐浴了。”
说完,缘机转身离去,只剩梦机星君对着她的背影嘀咕:“虽然神仙不会洗脱皮,但你怎么一天要洗十多次澡?”
缘机幽怨地回头,答道:“我总觉得身上有股仙兽粑粑味。”
想起她曾经被扔进仙兽园,伺候了仙兽一百年吃喝拉撒,梦机星君顿时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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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百年里,润玉晚上再也没做过梦。
只是闲暇时,他时常会去省经阁。
大多数时候,他总是坐在那里,眼神轻飘飘地看向远方,指尖轻轻摩挲着纸张上的两个字。
时日久了,写着那两个字的地方,便被磨的粗糙了。
那纸上,就只剩下这一行字:天元二十一万二千七百一十六年,天帝太微、日神踆阳、战神 ,先后陨落于九霄云殿。
战神后头的名字,渐渐的让人看不清晰了。
————
一百年后,魔界新任魔尊继位。继任者,是从前的卞城王鎏英。
鎏英,也是魔界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魔尊。
与此同时,困扰魔界多次的虞渊,再次出现异常,魔气四溢而出。虞渊方圆几千里以内,所有生灵全部入魔并失去神志,最后走向灭亡。
新任魔尊即位之初,便出此不利之事,魔界蜚短流长。
魔尊鎏英之女——卿天,自发请缨前往虞渊探查详情。
天界水神白鹭,与卿天相识多年,偷偷以友人身份,与卿天一起前往虞渊。
然本次虞渊异动不同往常,白鹭、卿天两人进入虞渊后,数日没有消息传回。
等消息传到紫宸宫,已成水神白鹭在虞渊失踪,危在旦夕。
天帝润玉得知此事后,封锁了所有消息,秘密离开天界,亲下魔界寻人。
渡忘川河的时候,润玉见到了一个穿着黑衣,头戴帷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摆渡人。
隔着黑纱,那摆渡人不知是男是女。
摆渡人的性格显然十分内敛,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所有动作没有一点儿声音,唯有发上似乎绑了一个金铃铛。
那金铃铛偶尔会随着摆渡人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除此之外,船上便安静的如若无人。
润玉上船之后,恰好又有一魔跳上船,要去魔界。
那摆渡人便划着船,将他们运往对面。
润玉看方向不对,便出言提醒道:“船家,我要去虞渊。”
谁知摆渡人却充耳不闻,继续向对岸划去。
润玉眉头微皱,暗自打量着摆渡人。
旁边那魔见状,拍了拍润玉的肩膀:“兄弟,你没来过魔界吧?”
润玉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数万年不曾去过了。”
那魔笑了:“难怪你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润玉淡淡地问。
那魔指了指船头的摆渡人,大声说:“他是个怪物!”
润玉提醒道:“当面议人是非,道人长短,莫非你乃凡界长舌妇托生?”
“你说什么呢?”那魔怒喝,“反正他是个聋子,还是个哑巴,我就算说他什么,他也听不见!而且别人都叫他‘怪物’,我跟着喊怎么了?”
润玉摇摇头,并不生气,只是心中不齿与此魔同舟,遂用一道灵力,将那魔卷起扔回了河那边。
船上发生的事情不大不小,摆渡人却像没看见似的,安安静静地划着小小的木船。
润玉用灵力,在摆渡人眼前写下了“虞渊”两个字。
摆渡人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便是许久。
半晌后,摆渡人拉紧了头上的帷帽面纱,调头往虞渊方向而去。
忘川水幽幽,河水宽且阔。
两人同舟,一路无言,只闻水波荡漾,绿水潺潺。
抵达虞渊后,润玉下船孤身往深处走,摆渡人悄然划船离开。
两道身影,彼此交错,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