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惊梦》陌上·九月

2、惊梦

　　少年依然枕了书卷在海棠树下，有时疲惫睡去，看的却都是那一双圆溜溜睁大的眼睛，渐穿了红嫁衣，离他远去。
　　她是谁呢？
　　手里读到洛神的词，便想到她：莫非她是水神所化，见他伶仃，便来陪他，却被他一笑，恼得伊人从此无踪。
　　手上写着关关睢鸠，便想到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如果她再来，那一定投之以琼玉。
　　投之以琼玉，他却愣住，思绪沉晦下来，罗家的亲事已经定下，双方长辈非常满意，只待他考了功名便要花房洞烛。
　　他忍不住心痛起来，身后的海棠仿佛也感到他的悲伤，在暮春的晚风里花落成霜。

　　紫蓉病倒了，极重。
　　却不是游走在生死边缘上的那种。
　　她睡得迷糊，却得耳边说“那便冲喜吧。”
　　是父亲的声音，无可奈何。
　　我不要我不要，她挣扎流泪，却没有力气，等感觉窗外光线到了黄昏，房上慢慢浮出一个人影来，白衣绿裙，极是朴素。
　　她心里惊愕，那女子却是贴进她的秀容，一寸一寸地瞧着，接着她开口说话：“你想见他？”
　　谁？
　　她一愣，想起那海棠树下的少年，会是他吗？
　　女子向她伸出手，她呆了半晌，将手放了上去。
　　“如果你想见他，那就答应我一个条件。”
　　于是，风掠电闪，她又来到月洞门前，看他皱了眉，满脸失落。看她自已仰着脸，对着他笑。
　　女子说“我是海棠花精，春天一过，便要败落死亡，可我喜欢他，比你的喜欢还深，如果你想见他，那就把你的身体借给我，三日便好。”
　　海棠精淡淡说话，眼里罩了一层烟，看得她心也哀愁起来。
　　于是她看见他，却是以精气的状态，坐在高高的海棠树上，看自己言笑晏晏，看他眉间川字舒展，指尖划过自己的脸颊，带着无可名状的忧伤。
　　海棠精偶尔对坐在树上的她，讲他的事，他的喜，他的恼，他的悲伤与不可挣脱。
　　继而，明媚着笑脸迎接他的到来。
　　那真是奇怪的感觉，明明不是自己，却又是自己和他在一起，真实的身体。
　　海棠树精把她的一举一动模仿得惟妙惟肖，惹得他哈哈大笑。在他搂住她的一刻。她们俩个，同时颤抖了一下。
　　她愤恨地看着她，眼里生出恶毒来。
　　海棠花精一脸苍白地靠在他肩上，口里却对她说：“时间到了。”
　　化成一阵轻烟，将她托送了回去。

　　那咯咯笑的姑娘消失了，他心里空了好大一块。
　　就如一场美梦惊醒。
　　明日便是他的婚礼，罗家传来消息，罗三小姐昏迷，说是要冲喜。
　　这黄昏后方来的姑娘，果真是妖精的化身么？
　　芳踪消，却也把他的心偷了去。

　　她醒过来，却是大红嫁裳，娘亲抱了她垂泪，见她睁开眼，笑了：“果然是迫不及待要嫁过吗？”
　　她心里悲伤，却哭不出泪来，此嫁便是为候门妇，于他更是陌路，如果是海棠精，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
　　她呼了她一夜，却未见，只落了个泪满襟。
　　如果那三日是她多好，可那三日又何尝不是她？
　　但如果不是她，她又如何见他。只怕连见也见不了，更别说可以看到他那么多表情。

　　终是嫁了，大红蜡烛，新郎官将喜称挑了过来，两人皆是一愣，继而欢喜起来。
　　是她，是他。
　　她却留下泪，听到那女子的微弱却拼了命的声音：“你要好好待他。”
　　就算是在洞房花烛这一夜，她也没有放过她。她借了她的身，在她最美的年华，嫁给了她一直守护着的人。

　　她还记得那小少年窝在她脚下痛苦，记得他饱含眼泪的思念，如今却要成为人夫。她舍不得。
　　豪门世家，他的青春将葬在那里，找一个贴心的伴，对她来说也许是可以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他大婚之日，便是她飞仙升去之时。

　　婚二日，海棠树枯亡。

　　后，紫蓉与夫搬家，见一画轴，所画之人眉目如生，坐在石上看书，夫拥了她笑：“夫人，这是你我当初相遇之地。只是，这海棠我记得没画啊？”
　　她也笑着看画，见那画上的海棠，灼灼地开放，伸展双臂，似人拥抱，怀下少年，安静闲逸地沉睡。

　　原来，不只一个人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