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夜行》允文允武

22、第十一话（下）

　　我进去的时候，朝王在写信，好像是写给驿站的。
　　“你准备一下，后天出发去渝州。”他头也不抬。
　　“是。主子还有何吩咐？”我给他鞠躬。
　　“斐青，我是希望你能成长，但是‘刀’才是你的本职工作。”
　　笔锋一转，最后一个字在黄白色的纸上翩翩落下。信写完了，他把毛笔挂起来，对着墨水未干的轻轻吹气。
　　轻轻松松的语气里，透着不可阻挡的压迫。他的动作越是悠闲，我就越是恐惧。
　　手心里出了汗，黏黏湿湿的。
　　“有些事情，不是你该想的。”
　　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飞快地蔓延。朝王这是在警告我了。
　　“是。”我回答得很坚定。
　　“来，给本王捏捏肩。”
　　啊？我一愣，都没反应过来。
　　倒是朝王自己先脱了外衫，松松懒懒靠在椅子背上，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束发因为摩擦散落了几根，轻轻划过他古铜色的皮肤，垂在肩上。
　　“……是。”我抿抿嘴，大着胆子走向他去。
　　靠近主子，接触到他身上的气息——那好闻的龙涎香，却让我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微微发抖，怎么也控制不了。冷汗在我的背后从上到下划过，由于太过紧张，导致手上的力道一会轻一会重，没捏几下朝王就皱起了眉头。
　　慌张在我眼中闪过，气息一凛。
　　“嘶……”
　　我能感受到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
　　再为他捏了片刻的肩，朝王的食指与中指在我的手背上点了点。
　　“你作为一名‘刀’，非常出色，这是毋庸置疑的。可一旦换份工作，你看，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
　　我怔怔地呆立在一旁。
　　“听懂了么？”
　　他的指尖拂下我的手，温热之中又带着凉意。
　　被这么一刺激，我的嘴巴鬼使神差地居然蹦出“当然”二字。并且语气听起来非常傲慢……
　　我：跪还是不跪？
　　纠结之际，却见朝王右眉挑了挑，倒没看我，只是低下头去拿了一本书读。
　　“嗯。”他淡淡地回应了，“出去吧。”
　　我的脚底就像火烧火燎了一样，再也不敢在这里多待一秒，慌乱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为朝王关上门的那一刻，我长吁一口气。走下台阶，才发现双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身上全是冷汗，双腿发软，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我都不用照镜子，也知道面色惨白，十分狼狈。
　　晒在头顶的毒辣阳光，透过黑色衣袖的发烫感，我却是第一次爱它们。刚才的那种氛围，这辈子再也不想体验一遍。
　　待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了，我才走进有树荫的路上，将脑袋从混乱中奋力拖进清醒和理智。
　　刚才朝王一定话中有话——他特意流露得明显，故意让我察觉到。还有我被追杀的事情，他从头至尾没有提过一句，但是也许他提到了，隐藏在那寥寥几句的话语中，需要我仔细地思考。
　　我与值勤的人交接，坐在朝王平时练武的那个院子里的一棵香樟树上。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了，有树荫，没虫子，离主子也远，不用那么拘谨。
　　我掰了片嫩叶拿在手里，搓来搓去。
　　“有些事情，不是你该想的”“‘刀’才是你的本职工作”“你看，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
　　第一，朝王一定是想让我不要去蹚这趟浑水，渝州水灾估计没有他亲自出马，很难办好。我不能去给他添乱。
　　第二，通过这事，我得学会在日后的各种大小事中，进行选择判断。不能每件事都管，特别是有关于朝王的。在我行动之前，一定要在心里掂量掂量，这件事该不该管，能不能管，值不值得管。
　　第三，我觉得他所说的“小事”，不止捏肩，还很有可能说的是追杀。他对于我的失措和惊慌，表示了极度的轻蔑，嘲讽，可能里面还掺杂着几分好奇——被太子追杀，我会怎么处理。
　　手上的叶子被我搓烂了，一个没握稳掉了下去。嫩绿的颜色，掉进了一堆发黄的枯叶中，格格不入但又理所当然。这时，忽然有一把扫帚把它们整齐地扫走，扔到垃圾堆里。
　　我的目光动了动，发现焦飒在地上扫去落叶。他又扫走了一堆，擦了擦汗，然后抬起头看着我。正午阳光打在他的脸上，连眼睫毛都带着温暖。
　　“叶子……”他轻声道。
　　我瞄了一眼那堆叶子，却发现它们被一阵风吹散，沾染上尘土和肮脏。
　　我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再看焦飒刚刚站的地方，已全无人影。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我心里好乱。什么都不想做。
　　五日后。
　　我知道它会来得很快，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再过一月就要出发去渝州，朝王就让我去给路上会经过的驿站送信，好让他们有个准备来接待我们。
　　从京城出发，到最后一个驿站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走大路，安全点，麻烦少点，但是路长。另一条是走小道，遇上土匪的几率很大，不过快。我算了下，第一条路一个来回大概要六天半，第二条则只需要四天，第五天凌晨我估计就回来了。
　　那就走小路。虽然朝王没说期限，但我不敢太慢，默认要以最快速度办好差事。而且我要是有时间还可以回家里去看看。
　　说走就走，我拿上双刺和些个碎银便动身。
　　前天刚刚入秋，现在这里的天气很是舒爽。毒辣辣的太阳终于不再那么讨人厌了，轻柔的凉风带走了滚滚热浪。秋风吹起我额前的碎发，它们温柔地扫过眉毛，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