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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折:戏台浅宫妆 ...

  •   壹

      九月的天气有些变幻莫测,上一刻还晴空万里,说不定下一刻就乌云密布了。倒是这日,一整天的天气都挺好,到了下午阳光和煦,而趁着这好天气,素来有北城一霸的白府请了戏班来唱起了堂会。
      “许娘娘摘缨惊小将,她就遁步低言奏庄王。庄王命文武把冠缨摘去,先饮杯中酒然后秉烛光。他在摘缨会上放小将,国士之心未损伤.....”台上那一身红衣的蟒带青衣端着嗓子唱着词。
      “好。”只见台上青衣一曲唱完,台下正中央坐着的白老太太章脸堆满了笑意,朝着身边的人说:“刘妈,快赏,快赏。”只见身边的婆子听见后连忙应了一声便打发了丫鬟朝台上递上了打赏的银子,然后继续给老太太摇着扇子。
      这时,大门外一辆黑色崭新的老爷车停了下来,从后座下来一个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的男子,金丝眼镜架在了他那双阴鸷的眼上,两弯眉浑如刷漆,一身孔雀蓝双排扣军装,配上发亮的黑色军靴,更衬托出男子的英姿。大门口的管家迎了上来:“翔少,老太太正在院里听戏,二小姐带来的新戏班,吩咐说您一回来就让您去院里一起听听。”
      “嗯,老太太听得可开心?”白云翔面无表情地边朝院里走去边问着管家,管家连忙上前笑着回答:“这次请的戏班,老太太听得可开心了,连赏了好几次。”说完看着白云翔章意地点了点头便侧身往后退了退。
      “奶奶。”白云翔走进院子就朝老人走去。这时听见喊声的老人回头望了望,满脸笑容:“云翔回来了,快陪奶奶听会儿戏。”说着便吩咐下人搬来座椅靠着自己,正准备落座的白云翔看了看旁边,嘴角的笑意冷了冷:“今天是什么日子,以前左请右请都难请到的二姑奶奶也来了?”
      一旁本来想搭话的白湘,听见白云翔说的话,脸顿时被臊得一阵白,不过没过多久便见她一脸笑盈盈地说:“平时不过太忙了,这不闲下来听了这新来的戏班觉得好,就赶紧带来让老太太听听嘛。
      “难为湘儿这丫头有这份孝心,这戏班确实比东家那边要好。”老太太知道白云翔不喜欢这二姑奶奶,但左右这也是她剩下的最后一个女儿了,于是打着圆场,白云翔见状也就敛了敛神情不再多说什么,让王副官给自己递了椅子,坐在了老太太身边。而白湘正欲想什么,只见白云翔侧身和老太太说起了话:“奶奶,台上莫不是唱的乾坤带?”
      白老太太笑了:“你这小子猴精,听几句就知道了。”
      “这不是孙儿小时候跟着奶奶听得多嘛。”白云翔边笑边回道,旁边的白湘看着祖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也没她说话的份,只好按下自己的心思,默默等着其他机会。
      白云翔拿起身边的茶碗,嘬了一口,看了看身旁坐立难安的二姑奶奶,她今天怕是为了她那个闹事的丈夫来求情的吧,冯坤在前线吃紧的情况还公然带人去码头闹事,他哪里看不出来是给他示威来着,既然冯坤不仁就别怪他不义。

      今天带戏班演《斩秦英》这出折子戏,他家的二姑奶奶可真真是安排了一出好戏呀,白云翔不禁浮起一丝嘲笑,原来在这里等着他,他今天倒要好生瞧瞧,这个精心被二姑奶奶安排的戏班,到底有什么能耐。
      他抬头望向戏台,正演到三哭殿这一回,只见中间那蟒带青衣往地上就那么缓缓跪下,哭道:“我的儿”,一股拖腔,哀婉缠绵倒是生生把旁边捏着小嗓哭爹的花旦给比了下去。
      一时殿上哭声四起,白云翔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出戏。待那位青衣转过身,那一身红色的女蟒,头戴凤冠,白云翔定睛一瞧,台上那旦角生得蛾眉凤眼,唇红而润,面如桃瓣,长袖细腰如风中荷花那般淡雅,生生地站在那里,仔细看过去,瞳仁跟黑晶石一般,但眼神却透着冷清,这抹红色就这样生生撞进了他眼里,他忍不住浑身一震,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有股暖流在震颤,嘴角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不过不管怎么,白云翔愣是没让白湘开了口,待了一会后,王副官进来附在耳边说了几句,他便以有公务处理抽身离开,临走前看了看台上那抹艳色,敛了神情,转身对着旁边的白湘说:“二姑奶奶,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就要稳住心思别碰,碰坏了伤的只能是自己,”
      白湘听见白云翔这话不乐意了,正准备反驳几句,结果只听白云翔又说道:“听完这出戏就回去准备热水吧,人稍后就回家了。”说完就见他朝大门走去,留下她愣了好一会神。
      白云翔不是不想整治冯坤,但谁叫她这二姑奶奶,啥本事没有,倒是有哄老太太开心的本事,这一出戏摆明了就是冲他而来,要是真做绝了姑奶奶闹起来,第一个不饶他的就是老太太,所以也只能放人了,刚出大门就对王副官说:“冯坤那边你找人警告他一下便把人放了,另外去把这家戏班给我查查,每个人的详细资料都不能放过。”说完就进了老爷车,取下眼镜,闭目休息,朝军统府议事厅开去。
      王副官看着白云翔离去的背影,别人都道这北城白家少帅历来脾气乖张,年纪轻轻就挂帅,而后在白章两家交战之际,一个人直捣章家府邸刺杀当时的章家大帅章笠,从而在军阀中占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一身戾气,对外从来不讲情面,而独独对家中人特别好。从大帅到翔少,他跟着他们一步步从战火中厮杀过来,看着这个现在也就二十二、三出头的小子能把白家军打理得如此好,王副官是打心底里敬佩,也心生疼惜。

      贰

      这厢,白湘回过神知道白云翔松了口要放人,心中的石头不免重重地落了地,之前七上八下的也没仔细听戏,也就是随意敷衍着老太太,这下倒是可以安心陪着老夫人把这出戏听完,戏一结束陪着老太太回了房里,随意搭了几句闲茬,就告退回家了,毕竟今天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而此时戏班的后台里,大家正忙碌地收拾着东西,台上唱戏的下了台也正各自卸着自己的妆容,刚刚那位青衣正在摘掉头面,这时台上演皇上的老生去了胡子露出一脸白净的脸庞,看上去左右也不过二十出头,笑着走过来:“周诺,今天你唱的真好,也得了不少赏,班主刚刚说晚上在德庆楼吃顿好的,你这收拾好了跟我一起走吧。”
      “段师兄,你是知道我家情况的,我还得回家照顾我娘呢,今晚就不和大家伙一起吃了。”说完继续转身卸掉自己的戏装。
      “段师兄,别人傲的很,历来不喜欢和我们一起吃饭,你还热脸凑别人冷屁股干嘛,别管他,今晚我陪你好好喝一杯。”里面已经卸好妆的伍然走了出来,有着和周诺一样白净的脸,只不过下榻的眼睛显得轮廓更硬朗些,所以每次班主给他分配的角色总是那些泼辣的人物,而他明明有着比周诺更好的嗓子。想到着,伍然心中又升起一丝不悦,偷偷瞪了眼周诺。
      段安见状,没搭理伍然,周诺的情况他是戏班里唯一了解的,所以没有强迫着他去,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告诉师兄一声。”见到周诺转身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后,便整理了下自己藏青色的长袍,和伍然朝班主方向走去了。
      戏班里的人陆陆续续地跟着班主走了,周诺换好自己的衣装,脱下戏服换上灰色长袍的他少了台上那份娇媚,多了一份冷清。以前老有人说,台上呆久了容易人戏不分,他倒是从未放心上,毕竟就他娘那种情况就能分分钟帮他拉回残酷的现实,整理好自己的行头准备离开戏班的时候,往回看了看镜子里面的自己,突然晃神回到下午那往台下望过去的一眼,就是那一眼生生让他晃了神,差点忘了接下来的唱词,虽然那人的眼神被那金丝眼镜挡去了一大半,但是他就是看到了他嘴角那若隐若现的笑,不知为何,那时觉得全身一阵寒意四起。
      想到什么,周诺轻笑了起来,那人一看就是显贵之人,和他这个戏子能有什么交集。别人都道自己长了一副好皮囊,所以惹了不少官家太太们喜欢,然而他自己知道,就算自己唱了几次堂会,在北城有了些许名气,但是在那些达官贵人眼里,自己也不过还是下九流的戏子,这些人想要毁掉一个戏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想到这里,他理了理自己刚刚挽起的头发,坐上了黄包车朝自己家驶去。

      叁

      军统府议事厅里,王副官拿出一叠资料递给翔少,他不清楚为什么平时对许多事都提不起兴趣的翔少,偏偏这次对一个戏班子这么感兴趣了。
      他边报告着自己调查的事情,边偷偷观察着翔少的表情:“翔少,你让我调查的戏班叫桂庆班,这边资料显示是三个月前从番城来到北城,据说其中有位叫‘周诺’的青衣嗓子特别干净,不少官家太太都喜欢他,好几家都请了这个戏班到自家府上唱堂会,一来二去这个戏班在北城官家里火了起来。”
      说到这里,只见白云翔毫无表情地翻看着手上的资料,到了某一页不知道看到什么,眉头皱了皱,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手边的白纸,王副官没法上前一探究竟,只好接着说:“整个戏班的资料全在这份报告里面,资料显示....”还没等王副官说完,白云翔合上手上的资料朝王副官摆了摆手:“行了,剩下的资料我慢慢看,你退下吧。”
      王副官退下后,白云翔重新翻开资料,看到里面写着周诺的资料,不禁眉头皱了起来,他家里有个抽芙蓉膏的娘,日子怕不是那么好过吧。
      那一边,周诺刚推开家门,看到床上侧躺的女子,轻轻地喊了一句:“娘,我回来了。”话音刚落,一支芙蓉膏杆就从床上那头直直朝他砸了过来,生生在他脑门上砸出了血:“你还知道回来,你是想饿死我对吧。”床上的女子半坐了起来,有气无力地咒骂着。
      周诺拿出手帕擦了擦头上擦破皮渗出的血迹,没说什么,捡起了落在他脚边的烟杆,然后走到床边,忽略女人发亮的期待眼神,把手里那包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拖人找到的一点点芙蓉膏放进烟斗里面,递给了女人,划了火点燃后,任由女人翻身吞云吐雾去。
      随后他起身朝厨房走去,热了热昨天剩下的饭菜,一个人端到桌上吃了起来。回头看了看在云雾中的女人,嘴角不禁浮起一丝苦笑,他想过帮她戒了那害人的东西,可惜看着女人那被折磨的狼狈样,还是心软了。有时他甚至想过要是杀死她,也许彼此就解脱了,但他终究是不忍心的,毕竟那个女人是生他的娘。
      他从小在窑子里长大,看着那些男人从窑姐们的身边来来去去,他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左右不过他娘的一个恩客,一夜尽欢,从此陌路,却无意间留下了他。
      以前在窑子里的时候,女子从不肯让他在人前叫她娘,他以前不懂,只能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现在倒是明白了女子终是不想自己走上她那条老路吧,毕竟有些恩客……
      其他窑姐都说她娘有一张媚人勾魂的脸,但是对他而言,所谓的好皮相其实是最不值钱的玩意,他反倒觉得他娘最迷人的是那副嗓子,唱起曲子是真好听。
      想起他年少听的第一首歌,周诺放下碗筷,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轻轻地吟唱了起来,那是首窑曲,但是在周诺心中,却是比戏台上任何一本戏本都好听: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就遮章了天,在其位这个明哎公,细听我来言呐,此事哎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

      肆

      白府里,白云翔正在与手下各部将军研究前线军队的作战打法,和刘军在柳城这场仗现在正胶着,白云翔看着沙盘想着从哪里突围,只见此时王副官着急地跑了进来:“翔少,昨夜我们前线被章军突袭,现在章刘两军联手,我军腹背受敌,是否从这边抽调人手去增援姜将军?”
      “章刘两家联手了?”白云翔疑惑着接过王副官手中的电报,看了看来自前线的报告,转身朝自己座位走了去,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递给身旁的手下,继续说道:“看来章邵元还真迫不及待地想我死,只可惜我这条命可不是他想收就能收的,卢叔这是他刘帽子老巢淮城的部署图,既然他敢和章家联手,那就不要怪我下手狠了。”
      几个老将领看了白云翔递过来的军事图,心中一阵激动,柳州算什么,要是夺下了淮城这个军事要地,那他们白军的地位何止现在这点,想到这里卢将军开了口:“翔少的意思,我们的增援不去柳城,去淮城?”
      “前段时间,我们白军的货接连在途径柳城时候被抢,这次攻柳城本来就只想给那些老家伙敲敲警钟,别真以为我白云翔不发威就是怕他们了,只不过没想到刘大帽胆子大到敢和章邵元合作,那就夺了他老巢让他连家都不能回。”白云翔边说着边走向沙盘,便把手中白军的棋子插到淮城的地盘上。
      “是。”几个将领领了命令便离开了,此时王副官也正准备离开,白云翔叫住他:“王副官,你先发封私人电报给姜杰,告诉他我们真实的计划,另外再发个军事急报,谎称我们即将派兵支援。”
      还没等王副官回复,白云翔突然转了口风:“另外还有一件事,之前让你查的戏班,你最近联系几个报社,找点由头让他们去采访一下,尤其是你说的那个叫周诺的,可以安排一些头版,但是这事不要以白家的名义,我不想让章邵元在这上头做什么文章,明白了吗?”
      王副官看着从刚刚还一脸阴鸷到现在突然整个人神情都柔化的白云翔,那种不属于他平时少帅的威严表情,是符合他现在年龄的少年笑意,王副官第一次见到白云翔这一面,带着惊讶和不解回道:“属下明白了。”说完就转身出了门。
      此时,整个府里只剩白云翔,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手下进进出出忙碌着,他倒是对此次战事不担心,虽然被偷袭折了部分兵力,但是毕竟淮城这步棋他已经部署了这么久,本来一直不知道以什么理由让这群手下动手,结果这次歪打正着刘大帽竟然送了自己这么大的礼,那他就不客气了。
      突然不知道转念想到了什么,他走到了桌子旁,提起了笔写了两字:周诺。看着这两字,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整个神情带着一种不知所措的少年感,仿佛现在在你面前的不是历经沙场的少帅,而是二十出头的懵懂少年。
      他想,也许就是台上那一眼,那个台上的人就在他心中生了根。谁能想到堂堂的白家少帅会偷偷换装,一个人跑去戏班,坐在角落就为给台上那抹身影叫声好,然后悄悄在他家附近乔装偶遇,只是他不识得自己了,他突然有了一丝不高兴,他都还记着他,怎得他就不记得自己了呢,于是生了一丝要作弄他的想法,听戏班的人说他性子冷,总是独来独往。他越想藏住自己,那他就偏不让他藏,他让北城最好的报社来采访他,让他成为北城最有名的青衣。想到这里,一丝狡黠的笑意从白云翔的嘴角溢出。

      伍

      那一厢戏班,台上正唱着《秦香莲》这出戏,台下坐着稀疏的一些官家姨太太和老爷们边喝茶边听着这幽幽的戏词。此时后台,唱完上出戏的周诺刚卸完妆准备去换衣服便被班主拉住:“小诺,别着急换衣服,这边民报的记者来采访我们戏班,还点名要给你做专访了。”
      “民报来采访我干嘛?我一唱戏的。”周诺下意识就觉得是报社那边找错人了,毕竟民报都是以报道民生为主,什么时候见过他要报道一个不知名的戏班,还要做专栏。
      “这我也纳闷来着,不过民报在北城那可是出了名的头号报刊,这次能来采访我们戏班,还给你做专栏,你可得给我好好说话。”说着班主仿佛看到了报纸出街后的宾客满堂盛世,一脸堆满了笑:“当初找你来戏班,我真是挖到宝了。”
      周诺无奈地看着班主,虽然这位五十多岁的男人爱贪点小财,但是人还是不坏的,看他这样子八成是以为只要上了报纸,来戏班听戏的人就会源源不断吧,本想一口回绝,可惜想到既然对方点名采访他,他估计也是推脱不了,于是转念一说:“班主,我这妆都卸了,顶着这一身去接收采访也不合适,你先让他们等一下,我换了衣服就过来。”
      班主仔细看了看周诺这一身戏服确实不妥,于是赶紧摆手:“快去换一身好看点的长袍,这次虽然是你的专栏,但也是代表我们戏班,可不能丢人,你换好了就赶紧过来。”
      周诺点了点头便转身到衣物间换上那件带着云纹的双排扣黑色长袍,朝民报记者方向走去。记者看到周诺走了过来,连忙递上自己的名片:“这位是周老板吧,这是我的名片。”周诺低身收下名片:“梁记者,你好。”
      两人寒暄后,周诺便配合记者拍了几张像,周诺本还在担心,接下来的采访不知道记者会问什么,要是遇上自己不愿意回答的怎么办,只是让他没想到的,这位梁记者所有的问题都是围绕戏曲方面,偶尔会牵涉到私人的问题都被记者从另一个角度避开了,省了他找借口搪塞过去,让周诺内心直呼,怪不得是大报社,这水平确实比那些街边小报好太多。
      那边段安和伍然唱完戏下了后台就听到其他人在议论着这次采访的事。
      “你说,是谁家这么大手笔,为了捧周老板竟然找了民报来专访,要知道明报都是报道国家大事的,我听说之前有个电影明星拍新电影想让民报宣传,都被一口回绝了,更别提我们这种小戏班了。”
      “周老板之前不是去唱过几次堂会吗?估计是那几家的其中一位吧,不过这上了专栏,周老板的名气肯定越来越大,以后来听戏的人会越来越多,说不定连带给我们这些跑堂地打赏也多起来。”
      “要是真按你这样说,以后要托周老板的福了。”
      段安听到这里,眉头皱了皱,没说什么便转身坐下专心卸妆,而身旁的伍然却带着一丝嘲讽地细着嗓子说:“哟,看来我们这里是要出角儿呀,不过只怕你们这边还想托别人的福多挣点辛苦钱,别人那边怕是早就看不上我们这个小戏班了,打算攀高枝去其他地方了。”
      “伍师兄,你的意思是周老板会走?你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吗?”旁边一个刚脱了戏袍的小生凑了过来问道,只见伍然正准备说的时候,段安从身后传来声音打断了他:“伍然,这没影的事你别胡说,有那嚼舌根的时间还不如把你的妆给卸了。”伍然知道段安也是置了气,只能讪讪说道:“又不是我让报社来专访的,别人要红我能拦得住,我不过是.....”还没说完就瞥见段安看向自己的眼神带着一丝警告,于是朝几个人笑了笑便转身自顾自地卸妆了。
      这厢周诺和班主接受完采访,回到后台见整个戏班的人都走了,他和班主寒暄说了几句便准备回家了,正准备收拾东西,就感觉身后站着一人,他不解地往后看了一眼,见是段安便疑惑地问道:“段师兄,你还没走?”
      “嗯,想和你聊聊,所以一直等你。”段安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
      周诺猜到了今天闹这出后,肯定戏班里的闲言闲语更盛了,轻轻叹了口气:“也好,我也好久没和师兄在一起聊聊了。”

      陆

      两人来到一家面摊坐下来要了两碗面,段安踌躇着不知从何开口,周诺见状:“师兄,还得这家面摊吗?”说着环顾着四周。
      段安听后,不禁泛起一丝笑意:“怎么会不记得,这个地方是你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对呀,当初也是在这里,你赠我一碗面。”周诺看向段安,不等他言语便说道:“旁人都道我周诺是个性子冷的人,但我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当初是你带我入这行,也正是这样才解了我的窘境。”见段安想要开口解释,他把刚刚老板端上的面递了过去继续说道:“我知道最近戏班里关于我的闲言闲语很多,别人我是左右不了他们的嘴,不过师兄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戏班我是不会离开的,除非是班主觉得我不该再呆下去。”
      段安看着周诺那抹坚定的眼神,循着他的话回想到几年前,他们初遇那时。
      也在这个街头,他本来从番城来北城采买戏班所需要的行当,晌午饿了到这家面摊准备要碗面填饱肚子,刚坐下来便看见一人蹲在角落的,双手环抱着单薄的身子,整个人就这样漠然地看着行走的路人,他走了过去,也不知为啥脱口而出:“小兄弟,我请你吃碗面如何?”
      “好。谢谢。”还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那个清瘦的男子站直了身子,朝他一笑,回答得如此干脆倒让段安有一些吃惊。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他看着对面正吃着面的男子问道。本来他以为见他这幅模样估计饿惨了会大口吃面,然而面来了却见他轻轻挑起面条,不急不缓地吃着,行为中颇有礼节,丝毫看不出刚刚的他还和街边流浪汉差不多,倒是让段安生起一丝好奇心。
      “周诺。”男子放下筷子,认真地回答。
      “周诺,你好,我叫段安。”他看向眼前眼神清澈的男子,他很想与他认识。
      相识后,他看周诺言谈举止颇有教养,而且说话的嗓子着实好,正好戏班也差人手,便推荐他进了戏班,再后来他带着周诺学戏,周诺也带着他娘从北城迁到了番城,没成想过了几年他们随着戏班又回到了北城。
      回过神,段安想到周诺他家里的处境,虽然周诺一直没有对他详细说明,不过他也猜到了几分,他反倒没了最开始想让他留下的想法,只道:“知道你是一个念恩的人,但你我没有谁欠谁的,当初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家里用钱的地方多,要是真有好去处,师兄也着实为你高兴,到时你只需给我说一声就行,班主那里我去打招呼,毕竟我也叫他一声老舅,这点情面也是要给的。”
      周诺看着段安,知道他不想让自己为难,于是说道:“师兄,你都道我有好下家再给你说,这会啥都没有,再说出了戏班,在这世道哪里还能有让我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们还是吃面吧。”说完便埋着头吃起面来。段安见状愣了片刻,他们两彼此都不愿让对方为难的性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想开了心情也轻松起来,笑着端起手中的面:“对呀,还是好好吃面吧,这面都快融了。”于是两人吃着面,一切仿佛回到了以往。
      这厢周诺和段安兄弟两人在面摊吃着面,夜色也渐渐浓了起来,秋天寒意开始袭来,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偶尔有一两辆黄包车过去,不变得是那丝丝月色。
      那一厢白府,王副官正拿着记者刚刚赶好的稿子递给白云翔过目:“翔少,这是民报刚送过来的稿子。”
      白云翔接过王副官递过来的稿子,随意看了看,便放到了一边:“民报这次做的不错,派人告诉报社社长,前线的第一手消息以后就是他们民报的了。”说着边轻轻敲打着桌子边想着什么,正待王副官欲离开的时候,他叫住王副官:“对了,之前你说周诺的娘在抽芙蓉膏对吧,可知道他从哪里进货的。”
      王副官愣了一愣,连忙回道:“之前打听的时候就听说他娘出身窑姐,染上烟瘾已经好几年了,听说周诺都是四处托人找获,倒是没有固定的供货渠道,翔少是想找人捎点芙蓉膏给他?”王副官见白云翔这段时间如此上心周诺,又是偷偷派人打赏又是派报社采访,知道这人对翔少而言肯定不一般,所以顺势就猜问这一出是不是也想为周诺解困。
      “捎给他?”白云翔轻笑了一会,神情突然变得让人晦涩难懂:“最近总统府刚刚颁布了禁烟令,下令下去,白家旗下的所有烟馆加紧排查,不是熟手一律禁止交易,我不希望听见外面有人能从我白府旗下的烟馆拿到散货芙蓉膏。”
      王副官听到这命令懵了,白家掌握着北城百分之八十的芙蓉膏货源,这道令下去周诺怕是很难找到货了,本来以为那人肯定是翔少看重的人,但是这会又断了别人娘亲最需要的东西,他实在猜不透眼前这人,看着白云翔犀利的眼神看过来,他也只好把疑惑往肚子里咽。
      正待王副官发愣时白云翔又发话了:“另外,下个月是老太太的生辰,你联系下戏班班主,让他们来府上唱堂会,也让老太太高兴高兴,顺便送上帖子给詹王府,老太太前几天还念叨詹家丫头,让她来陪老太太说说话也好,也是时候和詹家多走动了。”
      不等王副官多问,就见白云翔摆手让他退下,于是王副官只能默默退下,白云翔看向窗外,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心想:“周诺你不是不识得我,那这次你终归会记得我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折:戏台浅宫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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