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录》袁十六

23、第二十二章 故人

　　凌霄飞快向后退去，背重重撞在壁上，疼得她眼冒金星，不禁紧闭双眼，双手握拳挡在面前，做防御状态。那银枪原先是往凌霄的心口刺去，那人在看到凌霄的时候硬生生将刺出的银枪调转了方向，枪尖没入凌霄头顶上方三寸的石壁里。

　　方天阙晨练时不喜有人打扰，所以这个用作练武场的院子平日里是没有人敢来的。一感到有生人的气息，方天阙还以为是有刺客，却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她。

　　原本如行云流水的招式，硬是用内力止住了势头，方天阙气息一乱，也是不小的伤害。他一手仍握着银枪，一手为了不伤到凌霄而撑住墙壁。凌霄便被困在方寸之间。

　　凌霄感到肩头落下了些重量，耳边沉重的呼吸声里还带着几声轻笑，睁眼发现自己被一个男子禁锢在怀里，这个男子还将额头抵在自己的肩上。凌霄大气不敢出，被眼前的情况弄懵了。

　　不一会儿，方天阙便抬起脸来。他站直了还比凌霄高出半个头，此时正微微低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凌霄，似乎在等一个交代。

　　也许是刚刚练过枪的原因，凌霄能感到他身上微微冒着热气。凌霄的脸有些发烫，抬眼看去，那张脸十分俊美，嘴角挂着有些恶劣的浅笑，却没能掩去一身贵气。凌霄移开眼，瞧见一滴汗水从他的鬓间滑落，划过脸颊，划过下颚，然后在玄色的领口处留下一个深色的水点，不见了。

　　方天阙又凑近了一点，故意放缓了声线，暧昧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凌霄垂下眼睫，道：“逍遥侯府。”

　　方天阙闻言却是一愣，似乎没想到凌霄会这么老实回答，反倒觉得有些奇怪了。疑心有诈，他放开凌霄，稍微拉开了点距离，道：“你知道还敢来，连我这逍遥侯府都拦不住你了？下次是不是连皇宫你都要闯？”

　　他将银枪取下，转身朝练武场中央走去，边走边说道：“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一番话听得凌霄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见凌霄不说话，方天阙回头问道：“你还站在那干什么？”

　　凌霄道：“你是逍遥侯方天阙吗？”

　　方天阙皱眉，不快道：“我还能是谁。你到底怎么了？”

　　凌霄强装镇定，挺起身板试探着问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方天阙轻笑，道：“你自然是我娘子咯。”

　　话似乎是没错，但总觉哪里不对劲。凌霄腹诽道，这逍遥侯怎么阴晴不定的，还总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但起码，他承认了两人间的关系，将凌霄对于身份的疑虑消去了一些。

　　凌霄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快两个月了，你一次都没来西院找过我？”

　　西院？

　　短暂的疑惑之后，方天阙很快反应过来。怪不得今日见她总觉得她有些奇怪，连称她是自己娘子她都受了。见惯了她那般张扬的样子，现在这种乖巧的姿态自己倒是不太习惯了。

　　原来是阴差阳错，被送回来的不是杜若，而是她。

　　可自己的玉佩明明是交给了杜若，又怎么会跑到她身上去呢，难道……？

　　方天阙摇了摇头，压下了自己的猜测，不太愿意去细究原因。她既然失忆了，就让真相成迷吧。

　　只是命运竟然会如此造化弄人，方天阙不禁有些感叹世事无常。然而他扪心自问，这不是正好顺了自己的意思吗，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他将银枪放回架上，朝凌霄走来：“冷落了你是我不好，只是我最近确实是公务缠身。这两天我一定去看你，好吗？”

　　凌霄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不是怪你的意思。”

　　方天阙温柔地笑着：“我明白。”

　　凌霄想了想，问道：“对了，你知道我原本的名字是什么吗？我什么都记不得了，我的救命恩人给我新起了个名字叫凌霄，但我还是想知道我原来叫什么。”

　　方天阙道：“嗯……我觉得凌霄更衬你些，原来的名字，想不起来便算了吧。”

　　凌霄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方天阙笑道：“你现在已经习惯了凌霄这个名字，若是贸然知道了原来的名字，你必日夜念着，心神不宁。倒不如不要知道，继续过着凌霄的日子，不是更好吗？”他握起凌霄的手，看着凌霄的眼睛说道：“恢复记忆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们循序渐进，好吗？”

　　凌霄没想到方天阙竟然这么替自己着想，内心也是一暖，便点头答应了。

　　方天阙握着凌霄的手哈了口气，道：“清晨露气重，你看你手都是凉的。还没用早膳吧，走，一起去用早膳。”

　　用过早膳后，方天阙就因公务离开了侯府。第二日他特意空出来一整日带凌霄逛京城，京城之大，新奇之多，不是一两日便能逛得完的。所以方天阙得了空便会带凌霄随意走走，待凌霄大致了解了京城，便解了西院的禁令，凌霄便可自己随意进出逍遥侯府了，只是身后必须带一个侍女，以防万一。

　　凌霄也渐渐习惯了京城，习惯了逍遥侯府。虽然方天阙经常外出，但只要他在家里，就会抽空来陪凌霄。即便如此，两人也是聚少离多，感情也说不上培养起来了，倒像是一对好朋友。

　　凌霄时常会写信给凌州的故人，秦思南每次回信都非常积极，问京城有什么新鲜好玩的，凌霄有时还会随信给她寄京城才有卖的话本和小玩意。张游儿便回得慢了，寄去两三封才有一封回的，但每封信都写得很长。这也可以理解，他在军中，本就不方便频繁地与外面联系。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多月。

　　方天阙一直挺忙的，凌霄也不喜欢在家里久待，时常跑出去玩。这日她正在东市闲逛，走进了锦蝶轩。

　　锦蝶轩是京城最出名的布料店，在店里都找不到一匹普通的布料，而且每月都有进新货，每匹布料都可谓是独一无二，是京城官家女子做新衣时最先考虑的店铺。

　　只是大户人家大多还是喜欢让店里的人送布料上府再做挑选，像凌霄这样喜欢自己出来买的，还是少数。故此，店里没什么顾客，但却可以一览无遗，也因此倒是方便了凌霄。

　　店主迎了上来，道：“店里今儿早上刚进了几匹布料，夫人可瞧瞧”

　　店家做惯了官家的生意，一看侍女所带饰物的纹路便知是哪一家的，逍遥侯府的，那更是不敢怠慢。

　　凌霄点了头，店家便带着凌霄到观台去，一匹一匹展示。

　　很快，凌霄的目光便停留在了一匹正红色的布料上，挪不开眼了。

　　店主见状，忙介绍道：“夫人眼光真是极好，这是产自波斯的纱罗。那儿有一种特殊的蚕，吃的是曼陀罗的花，吐出来的丝呀，那可是正红色的，可比染出来的纯正多了。您再看这绣样，这是京城最好的绣娘绣制的图案，做大袖衫最好不过。”

　　店主说的，凌霄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反复摩挲着这块布料，总觉得触感十分熟悉。大片的绛红明晃晃地映进凌霄的眼里，红色的丝线缠成乱麻，凌霄的头开始钝痛起来。

　　锦蝶轩每月都会送好几匹布料进逍遥府，什么颜色都有，但凌霄从未见过有红色的。

　　是有意为之，还是巧合？

　　空气似乎变得稀薄起来，凌霄眼前炸开了大团大团的红色。凌霄一刻都待不下去了，匆匆丢下一句送到逍遥府上就跑了出去。

　　外头是明媚的蓝天，凌霄在空旷之处进行几次吐纳后便感到好多了。侍女用帕子擦去了凌霄额头的冷汗，担心地问道：“凌娘，你怎么了？”

　　凌霄笑道：“没事，屋子里太闷，出来透透气。”

　　侍女拍拍胸口道：“原来是这样，可吓死我了。”

　　凌霄道：“咱们回府吧。”

　　没走几步，街角转出来一队巡街的捕快，令凌霄想不到的是，里面竟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凌霄惊喜地喊道：“顾捕快！”

　　那一队捕快里果然有一个少年应声回头，正是顾长安。他见了凌霄，也是十分欢喜，小跑过来道：“凌霄姑娘，这么巧。”

　　凌霄道：“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眼花了呢。你怎么会在京城？”

　　顾长安道：“月前京城发放了一次官吏调动，从地方招了一批官吏来京，我便从凌州来了京城。”

　　凌霄道：“他乡遇故人，实乃喜事一桩。顾捕快午膳可得空闲，不如一起用饭？”

　　顾长安笑道：“那自然好。只是巡街至少还需半个时辰，凌霄姑娘怕是要久等了。”

　　凌霄笑道：“半个时辰算什么，便是三个时辰也无妨。那我便在松鹤楼等你，你来了报我的名字就行。”

　　顾长安应了，行礼告辞，几步路便归了队。

　　那一队捕快不过几步路远，显然听到了一些凌霄与顾长安的对话，当班的上级捕快眼尖，看到了侍女所佩戴的玉饰。待凌霄走远后，对顾长安轻声道：“逍遥侯府的夫人请你吃饭，你还敢让她等你，你胆子够大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