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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只求安宁(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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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的人一路簌簌下跪,一声声呼喊着:皇上吉祥!皇上吉祥!……
他听到的只有冷风啸过耳际,回响成阵阵幽鸣,刺穿耳膜。
还是不够快,他只想能跑得再快一些,快一点到胤礽的身边去——
这个时候的康熙,只是一个父亲。
眼睁睁面对自己最疼爱儿子被病魔折磨,却束手无策的脆弱的父亲。
纳兰和曹寅被阻在太子行宫的外头,远望着奔走而入的皇帝,心跟着一起悬了起来!
天花,对于清宫而言无疑就是恶魔的代名词。
在它面前,朝夕之间可能就是一条人命!
纳兰容若他是再清楚不过了,他那未满周岁的儿子,就是如此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病魔击垮,作为父亲的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方才一听说天花二字,瞬间被抽去力气的不止是身为父亲的康熙,还有这个曾经被恶魔夺去挚爱儿子的纳兰。
跟着奔过来的气息还未喘平,行宫里就有公公出来,面色冰冷地带了康熙的一句话:“传皇上口谕,纳兰性德,明天天明之前,把那个人带进来!”
“哪个人?”曹寅一头雾水急忙问道。
纳兰容若失神地跌靠在一边的门柱上,像是已经知晓了什么,抽了口冷气地问道:“太——太子,昏倒的地方是纳兰府?”
“什么?”曹寅惊道,怎么可能?
传话的公公看到两人的神情,淡淡叹了口气,点点头承认纳兰的话,转身走了。
在古代首都的日子,还没掐完十个手指。
就生硬生的出事了。
她招谁惹谁了这是?
皇太子啊——
小九忍不住死锤脑门:小燕子最多也就招惹招惹容嬷嬷,她倒好,一来就惹这么个大人物,有几个脑袋好砍的?
现在也只有沈宛还心疼她自虐,抓住她的手,柔声安慰:“小九你不要这样,这不怪你,谁也想不到那个孩子是皇太子?纳兰大人他一定会理解你的——”
理解个大头鬼?
虽说早知道这个两立两废的皇太子,最终也没继承上什么大统。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从历史书上被忽略的人物,小九对他真是没有什么印象,唯一知道的是:他可没有这么早就死了……
电视里见过的纳兰明珠个数也不算少,只是没见过这么没有主的,紧张地手都快搓下一层皮来了,绕着客厅来回走了不下三百回,地板也快被他磨出一层来了——那样子活像脑袋随时要从脖子眼上滑下来一般。
每兜一个圈子,就狠狠地剐小九一眼,然后再回到椅子上,敲茶杯:“纳福,容若还没有回来?”
纳福第三百零一次摇头。
然后放下茶杯,开始踱第三百零二个圈子。
你说原本皇太子胤礽得恶疾天花,作为长子党的他纳兰明珠该是求神拜佛,感谢菩萨保佑,最好他一命呜呼!然后让他那宝贝侄女的儿子顶了这太子的位子,那他纳兰家祖坟也该冒青烟——可现在的情形却是:出生至今都没进过他纳兰府半步的皇太子竟是在他的府邸染了天花!真是领一百个功都不够保这一回的太平。只怕到还没等到祖坟冒烟,他们一家就都移居祖坟里头了!
这回他还真非得去求神拜佛,求求菩萨保佑,让太子爷保住小命!这是他们唯一还生的希望!
眼看着明珠快要焦急成黑珍珠的时候,底下来报:“容若公子回来了——”
所有视线都集中到刚踏进大门半步的纳兰容若身上。
屏息期待他可以带回一个让人心安的消息,比如:太子并没染上天花——
只是纳兰容若面色却是虚脱一般地挪着步子,还处在初闻噩讯的惊惶中,一点不似平日那淡定平静的纳兰大公子。
身后还有一个和纳兰容若相仿衣着的年轻公子。神色也是相当凝重。
纳兰明珠见儿子半天不说话,想是十之八九了,但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把目光投向了纳兰容若身侧的曹寅。
“确诊了——”曹寅缓缓吐出这三个字,不知道该接什么来安慰这个不幸被牵连的家庭,只能默默低下头。
纳兰明珠像是得到最终审判的旨意一般,跌靠在扶椅上——
没想此刻的纳兰容若却走到沈宛的面前,说了句在场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话:“宛儿妹妹,你能跟我出去一下吗?”
沈宛不知所措的起身点头,跟着他出了客厅。
纳兰明珠忍无可忍冲着他背影就是破口:“你个孽障,这什么时候——”
一个时辰之后,纳兰府所有的客人都被“赶”上了马车。
纳兰容若想让他们都脱离这件事,所以只能把他们以最快的方式送离纳兰府。
小九知道他是善意不想牵累朋友,但这事因她而起,她怎么可以在如此重情义的纳兰面前做一个贪生之人。
于是愤怒地从马车上起身,想要找他说个明白,却被边上的沈宛一把拉住——
“宛儿姐!”小九皱着眉不相信在生死关头,她竟然同意就这么一走了之,很无法理解地望着她。
沈宛却是沉静肯定地点点头,道:“他是我大哥,既然他决定的事,我是绝对信任与支持的。刚才大哥交代了我两件事,一是若纳兰府有不测,一定要好好照顾好揆叙。还有就是要看好你,他不想你卷入宫廷之争——这些事本于你无关!”
小九怔怔地盯着沈宛,单手被她扣住,只能奈奈地坐下。沈宛朝她安然地笑笑,温柔地抚了下怀中沉睡的孩子:“大哥他说,虽然皇上很疼太子,弱太子万一遭遇不测,纳兰家应是罪责难逃,但他绝不是赶尽杀绝的残暴君王,所以为了揆叙,我们也要离开。至于小九你,大哥只希望你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去活,一旦牵入宫门,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公子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得眼眶泛酸,哽着嗓子吐不出话来。
“也不知道太子他不知究竟怎么样了——”边上的采儿咬着嘴唇有点犯难地问道。
只听沈宛叹了声气,把怀里因服了药睡得深沉的揆叙搂地更紧:“只怕真的是不太乐观,刚才大哥都让曹公子送我们离开,自己应是进宫领罚了——”
身旁的小九一直拽紧自己的拳头,她极力说服自己,在历史上他们纳兰家与太子胤礽都不会在这个时间出事的,所以她可以完全应该听纳兰与沈宛的话,远远地避开。只是这个理由却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的良心,因为自己牵累了别人整整一个家庭的生死,而自己却置于事外,逃之夭夭,完全不理他人。
知道历史就可以这么做人了吗?
况且,胤礽太子是因为来见自己才淋雨,染了天花。也就是说这件历史事件自己已经被牵涉进来,而不是隔岸观火的身份。
如果历史上真有此劫,按解铃还须系铃人的说法,也必须她的参与。
那是不是可以说,如果自己一意逃避,很可能就会改变了历史。太子胤礽若避不过此劫,那么此时的康熙绝对会发疯的!
“停车!”小九猛地挣脱沈宛扣着的手臂,大声喊道。
掀开车帘,驾车的是曹寅,小九认得他。现在早已顾不得他望着自己的表情了,也不想解释,相信他看到这张脸已经明白了九成了,正色向他:“曹公子,带我去见他们吧——”
“小九——”沈宛惊惶,想喊住她。
可惜小九去意已决,回头向她灿烂地笑笑,道:“宛儿姐姐,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不能拿自己去赌你们的未来,你们一定要像老天安排地那样,得到幸福!”
曹寅觉察自己失神的时候,小九已经跳下了马车,坦然地微笑着等着他带她去面对那个世界的人。
落下的马车帘幕阻去沈宛焦虑的眼神,她背身向着马车,向前走——
果断的。
紫禁城的宫门一扇接着一扇掠过。
每经过一道门,就像在心口蒙上一层湿纸,快压得快喘不过起来。
绵长的甬道百转千回,眼角余光只能看到两侧高起的皇墙,把最后的阳光拒绝在外头。
这是一座及其奢华,享誉世界的宫殿。
为何走向它时却像步入牢笼。
现代走马光花的游客们,能有几个可以体味道居住其中者的心情。
小九踏着曹寅的步子,两人都缄口未语,心里压着沉重的事,谁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不该存在于自己视线的人。
终于行至太子行宫。
“把脸抬起来——”康熙冷冰冰地向跪在跟前的小九吩咐。
他在生气。小九很明显地听到他语气中的怒意。脉搏急速地跳动,跪着的身子也由不住自己,往下一沉。
他比她想象中还要在乎太子。
“朕让你把脸抬起来!”康熙重复了一遍,不是要求,是命令。
一旁的曹寅用手肘撞了撞她,小九终于咬下牙关,抬起了头。
他眉间的怒气,一分一寸,一丝一毫地被惊愕替换下来。
手间的杯盏砸在地上,声响沉闷。
空气更沉闷。
小九觉得被他那么牢牢锁在视线里,难以喘息。
良久良久。
他竟自向前扶起已跪得双膝发麻的小九,用温声地语调向她道:“去看看胤礽吧,他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