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只求安宁（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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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容若勉强说服完双亲，决定独自进宫面圣承担罪责之时。刚踏出家门就撞上了急匆匆赶来的沈宛，她还未及停下紊乱的步子，压着胸口的喘息，道：“大哥，小九、小九她跟曹公子进宫了——”
脚步突然就顿了下来，他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很闷，很无力。
最不想发生的事终于还是挡不住了。
许久的沉默之后，最后他还是选择继续抬步走下去——他要进宫，面对他该面对的一切。小九是他带回来的，她是他的客人，是朋友，他不可以就让别人如此随意地决定更改她的命运。
也许不可能，也要尽力。
“大哥！”沈宛却拉住了他的手臂，阻道，“我知道你担心小九的安危,现在要能让小九安全回来，只有一个可能了——”
纳兰留下步子，转身望向沈宛：“你是说——”
“救太子！”沈宛点点头，她知道纳兰肯定也想到这层，“天花的猖獗相信谁都清楚，但是如果太子能够躲过这场劫难，对大清将是何等幸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应该想办法挽救，对不对？我在江南的时候曾经听闻有一位叫傅格为的郎中，他对治疗天花有一套独特的手法，有起死回生的之术。但是我也没有见过他，只是在这一刻才想起来，如果我们可以找到他，那太子不是有救了吗？纳兰大哥，小九进宫，绝对不是为了等你去请罪的。不管找不找得到傅大夫，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都要赌上去，拼尽全力，对吗？”
纳兰终于信服地点头，搭着沈宛的双肩，诚挚地道：“谢谢你，宛儿妹妹！”
要逆转现在的局面，只剩一条路可走，下江南找傅格为，刻不容缓！
小九无法说服自己眼前这个呻吟不绝的“丑陋”男孩，竟是白天在府里遇见的那个俊秀的小公子。
从来没有任何一种疾病，可以在朝夕之间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折磨成这副样子。
孩子躺在床上，龙床玉枕。
他却极不舒服，令人绝望的痛楚。
红色的疹子已经从他的皮肤里细细密密地冒了出来，他却觉得像骨子里的瘙痒在捉弄着他，怎么抓都抓不住那份痛觉。
他好疼，好痒。想要把皮肤撕开，想要把骨头里的虫子都抓出来。
这时的小九，看到的只是一个被病魔折磨地不成人形的孩子，在那一刻只要你还是个正常的有血有肉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把手伸出去——
小九的手抓住了胤礽急想抓脸的手。
而此刻想阻止胤礽的人不止小九一人，而他迟伸的手抓住的却是小九的手。
胤礽正发着高烧，所以掌心像握着一团炽热的火球。而手背上的那只手，却是冰冷的，只有涔涔的汗，也是冰冷的。
手心手背就被这两个极端的温度紧紧控制，她没有方寸了。
“皇额娘——”她依稀听到皇太子微弱地呢喃，这个时候却不能否认半句，只能牵强地附以微笑，如果这可以让他得到些许坚持的力气。
手背上的力道更重了一些。
康熙俯下身子，双手牢牢捧住小九和胤礽紧抓在一起的手，放到唇边，咬着字句讲给胤礽听：“胤礽，你要坚强，听到没有，要像皇阿玛一样坚强！挺过来，将来才能做一个好皇帝！像皇阿玛一样的好皇帝！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在你身边——”
手与手没有一些间隙地握在一起，温度终于融为一个，是他眼泪的温度。
皮肤细腻的纹路渗下帝王的眼泪，滚灼的却是她的心脏。
她从来不以为自己可以承载这些。
日晷的指针绕着轨道，终又始。
在富丽敞亮的宫殿里，没有人在意到日落或日升。
“能不能避过此劫，就看这个晚上了——”老太医语声沉重的话语把所有人疲累的神经又都绷了起来。
康熙凛了凛气息，摆了摆手示意太医退下。
小九很清晰地从他仍显威严的神情中看到了些许无法掩盖的无奈与力不从心。
风云变幻的政局中尔虞我诈，抑或辽阔沙场的十面埋伏。
他从来没有失去过自信！
可是此刻，他在怀疑，他在害怕。
幼时的那份深重痛觉又像狂暴一般向他袭来，他怕自已会抵挡不住，他怕胤礽会抵挡不住！
明天天明。
这将是一个多么漫长的夜晚，无限趋近那个答案，让人亟不可待又避之不及。
小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安慰他，或者应该找什么样的措辞来安慰他。她只能希求明天天明，把一切都结束吧。
胤礽的痛楚，康熙的脆弱，纳兰府的险境，她自己的惶恐，这所有不好的都请终结吧。
胤礽服了药，气息终于稍显安稳的了，睡眠虽显得很浅，但仍属不易。
看眼下的情形，应该是可以熬过去了。
康熙不想打扰他难得的睡眠，轻微地抽出小九仍被胤礽抓着的手，轻声向她：“你也累了，随朕去吃些东西吧——”
小九乖顺地点点头，跟着他离开了胤礽的床边。
玉盘珍羞直万钱，她却没有一点食欲。
坐在她对面的那个人，安静地拨着他碗里的吃食，姿态祥静安然。小九略微地抬了点眼皮，仍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略显清瘦的英气男子，竟是千古帝王康熙爷。
上次匆匆的一瞥，虽是身着微服，却是十分的帝王之气，令人又敬又畏。
而现在的他，虽是龙袍在身，怎也掩盖不了连日疲累的神色，他只是一个费尽心力的父亲。深锁的眉头，只有那一个牵挂，不再是天下。
捏在手间的象牙筷，沁满汗水，她说不清这种情绪是不是害怕，或者只是单纯的不知所措。
康熙见她久久未动筷子，亲自把菜添到小九的碗中。小九略带惶恐之色地抬眼望向他，他正微笑地看着她，道：“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患天花的时候，我的皇阿玛一眼都没有来看过我，他们把我送出了宫，甚至连额娘我都见不到一面，就让我一个人孤独地与病魔作战——”
小九怔神地望着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说这些，但是她很清晰地听到，这次他说的不是‘朕’而是‘我’。
康熙没顾小九的反应，嘴角的笑意多了几分自嘲，继续说道：“在病苦的时候，一直是一个可笑的念头在鞭策着我熬下去，那就是我一定要好起来，只有好起来我才可能获得皇阿玛的疼爱，好起来了，皇阿玛一定会觉得我是个勇敢的孩子，从而来多喜欢我一点……我知道那一刻如果我就那么死了，我的皇阿玛也许很快就会忘记他曾经有个儿子叫玄烨——他一定不会记得我的——”
“皇上——”小九忍不住酸涩泛滥的眼泪，她早知道顺治皇帝独宠董鄂妃，甚至说其生的第四子为第一个儿子，他对其他儿子的忽视可见一斑，就算康熙现在以是当朝天子，童年的病痛折磨与情感缺失始终是他无法挽回的遗憾。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到享受到他的父亲片刻的疼爱。这份哀伤身为孤儿的小九怎会不懂，她还不是一样，出生即被父母忽视甚至遗弃的孩子。她甚至找不到一个人可以去倚靠幻想，哪一刻可以给予一丝父爱。不管是帝王还是平民这样的伤痛都是一样疼的，她吸吸鼻子，心口疼地说不出话来。
烫过脸颊的泪水被他温热的指尖拂去，她抬着眼望见他满含疼惜的双眸，他把刚盛的热汤递到她的面前，道：“所以，我不能让自己倒下，我要守在胤礽身边，我不能让胤礽再如此经受一番，谢谢你能够来，他一定闯要过这一关——”
小九接过鸡汤，抿了一大口，重重点头：“太子他一定可以熬过来的，有这么好的皇阿玛，他舍不得走的！”
话音未落，却闻里头一声碗碟落地的声响。
“皇额娘——您不要走，皇额娘——”康熙和小九慌乱地冲进里堂，只见皇太子一头是汗地在沉沉的梦中挣扎叫喊，他打乱了床旁的药碗，服侍的下人不敢靠近，康熙面色被吓得纸白，力图抓紧他的手，让他安静下来，他却还是声撕裂般地哭喊，“皇额娘——您带胤礽走吧，胤礽好疼，好疼，好难过——”
“胤礽，胤礽——”康熙用力按住他在空中空抓的双手，想要唤回他，他的手滚烫滚烫，惊得康熙直呼，“太医！太医在哪里？”
小九拉过他烧灼的小手，覆在脸颊上，喊他：“太子，你睁开眼看看你皇阿玛，你要撑下去，一定要撑下去，你的皇阿玛还要你撑下去啊！你快睁开眼看看他啊？”
太医把了把太子紊乱的脉搏，无奈的摇了摇头，该用的药都用过了，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康熙看他无措的眼神，一把将他摔了出去，慌地口不择言，仰天喃喃祈求：“不要，你不要带走他，你说你要去陪承祜才离开的，你说胤礽会代替你一直陪在我身边的，胤礽不会离开的！你有承祜了，不要再带走胤礽了，不要带走胤礽——”
说罢便全身虚脱一般地坐倒在太子的床榻旁，掩面无声地抽泣。
“太子——我求你——看看你皇阿玛吧——”小九绝望地闭上眼，历史明明不会这样的，难道太子真的会死去吗？她实在不忍心去看康熙心碎的样子，只能抓紧太子的手，希望奇迹下一刻降临。
正在所有人都束手等老天判决的时刻，曹寅急惶惶地跌进宫来，叩倒在地：“启禀皇上，纳兰他连日南下找到江南治天花的名医，此刻正在宫外守着，等候传召——”
“那还不快传——”康熙扶了扶沉痛的头，大声嚷他。
这次见到纳兰与上次相隔了多少日子，小九也不知道。
见到跪在堂下的他，她才领悟过来，她进宫一定有些日子了，因为眼前的纳兰容若根本就像一个星期没有梳洗换装过的草野莽夫。如果不是那清澈明净的双眸，还能让小九认得出他，打死她也不能让她接受这个形容拖沓的人，会是那个翩翩公子纳兰容若。他为了寻找这位传言中的郎中，日夜兼程地赶赴千里之外，再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小九远远地望着他，清俊淡然的眉眼里的执着，是她企及不了的那份感动。
虽然距地那么远，但是她却仿佛能从他的眼中望见他对她的理解与感激。
细微的一丝眼波，她却感动的无以复加。
捧在手心里的小手的温度渐渐缓了下来。
第一缕属于太阳的光线撒到眉心，睁眼正好照亮他虚弱却显调皮的笑脸：“皇额娘——”
小九再也无法抑制地哭了起来。
康熙的眉间像瞬间的拨云见日，抓过小九的手和胤礽的手牢牢扣在一起，疏朗地笑了，温热的眼泪再次砸到小九细腻的手背上，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只求安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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