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念寒雨

8、 第八章

　　又是一个漫长的失眠夜。
　　默默一直清醒地睁着眼睛，望着浸泡在夜色中的房间。视线忽然落到了地板上，那洒满如雪纸张的地板......
　　他辛苦写的，她都没好好看呢。
　　她起身，把地上的纸条一张一张地捡起来。
　　看着上面的话语，她能感觉到他写这话时的疼惜与关爱，可惜却被她忽视了。
　　一张......一张......一张......又一张......
　　当她把最后一张捡起时，心终于开始疼痛......原来他写了那么多呢......
　　她打开抽屉的锁，小心地将那一叠厚厚的纸条放进去。
　　一段小小的生命插曲，就这样落幕了......但是，这短暂得好似不曾发生过的美好回忆，却值得她好好珍藏......
　　“啪！”的一声，默默扣上了锁。在锁上抽屉的同时，她还将自己有过一丝动摇的心给彻底锁上了。这样，即使寂寞，也不会受伤。
　　窗外的夜色渐渐散去，一丝丝晨曦的味道迎面扑来......那种清新如新生的味道，总会让人感动得想哭......但她却始终没哭，她不适合流泪......
　　快速地收拾好书包，该准备去上课了呢！

　　她没有惊动奶奶。
　　从冰箱里拿了瓶伊利优酸乳，便悄悄地走出了家门。
　　她很喜欢喝酸奶，并且只喝酸奶。纯粹的甜蜜会让她感到厌倦，而甜中带着酸涩会让她流连。她就是这样一个怪人，看小说不喜欢甜蜜的结局，看电影不喜欢欢快的场面。不吃女孩子钟爱的甜食，却偏爱矿泉水单调纯净的味道。
　　现在的街道还没从美梦中醒来。除了几间起得早的早餐店外，所有的店铺都紧闭着店门。城市终于很难得地拥有了片刻的宁静。没有了车辆和人群，整个城市瞬间变成了一座空城，空荡得像回到了远古时代。
　　默默一路走，一路张望，似乎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她才能展现出自己最活泼的一面。就像现在，她正迈着欢快的步子，一路踢着小石子向前走着。
　　当手中的酸奶变空时，她已经站在学校的门口了。
　　此时天已经大亮，周围的人群不知不觉也多了起来。不太明媚的太阳也在朝霞的陪衬下招摇地爬了出来，给空气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印有“向前特殊教育学院”几个烫金大字的木牌，怕羞似的挂在学校大门的左上角，木牌的四角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残旧不堪。
　　但是她却很喜欢那种残败的感觉，就像她不喜欢繁茂的春秋，却喜欢凋零的秋冬一样。所有完整的美好的东西，她都不喜欢。总感觉只有在残缺面前，她才有直视的勇气。这不是自卑，只是一种习惯。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她在校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朝学校的左边走去。学校的左边有一个废弃的公园，公园里有两个废弃的秋千，还有一个废弃的小湖。
　　那里曾经发生过一件命案，一个疯狂的男孩在那个公园里将他的爸爸妈妈杀死，然后埋在了那个公园。当工作人员从那个公园里找出那两具尸体时，已经无法将它们拼凑到一起了——男孩将他的爸爸妈妈砍了数百刀，整个尸体都血肉模糊了......
　　之后，人们便传言每天黄昏来临之际，便会有一对男女凄厉悲凉的声音从那里面传来......
　　从此，再没人敢去那个公园了。
　　但是，默默不怕。首先，即使那儿有声音，她也听不见。其次，她没有任何欲望，包括生存欲望，所以，她也不怕鬼。
　　当然，除了她，还有一个人也不怕。那个人叫木子，是个日本男孩。他也是向前特殊教育学院的学生。她无意看见了他的校卡，然后知道了他是个盲人。
　　认识他是在七年前一个下雨的傍晚，那时正是这个公园发生事故的第二天。他就坐在雨中的秋千上，一动不动。
　　她走到他面前，他还是没动。他全身都湿透了，单薄的衬衫紧紧地贴着他的皮肤，那瘦弱的骨骼清晰可见。
　　他的眼睛很大很漂亮，却始终萦绕着一缕散不去的忧郁。他的脸被长长的湿发遮盖了，她只能看见他强忍着却依然哆嗦的发紫的嘴唇和那尖瘦的下巴。
　　很强烈的心疼。她在那一刹那突然有种想要保护别人的感觉。他们是同类......同类......
　　于是她丢掉了手中的伞，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的秋千上，任凭雨水一点一点将她打湿。没有任何理由，她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做着在别人眼中愚蠢至极的事......
　　她不记得在那个公园里呆了多久，只记得醒来时，她在医院的急救室......

　　之后她还经常翘课来这公园，偶尔会遇到那个男孩。他也不是个好学生，但他们的成绩都很优秀。他们是优秀的坏学生。
　　他们一起在期末的时候上台领奖，然后彼此擦肩。就像从没有过交集的陌生人，但他们又是那么熟悉的人。
　　他们都不在意这种复杂的矛盾。他们都很有默契地在学校里扮演陌生人的角色，然后在只有两人的废弃公园里互相安慰疗伤。
　　对，他们是互相安慰和疗伤的人。他们每次都安静地坐在秋千上，沉默着......像七年前一样......
　　他每次都知道她的到来。对他来说，她身上的味道是独一无二的。
　　七年来，他们从没说过一句话。他们根本无法交流。她是聋哑人，而他......是个盲人......

　　推开那扇长满了铁锈的门，默默慢慢走进了公园。
　　她脚下踩着的，是一条在杂草丛中踏出来的小路，沿着这条小路便可直接到达秋千处。
　　远远朝秋千望去，那道熟悉的身影立即映入了她的眼帘。这么多年他还是一点都没变：漂得泛白的牛仔裤，清一色的白色上衣，还有那永远会遮住眼睛的长长刘海......
　　她还没走到秋千处，木子便发现了她。他依然没动，只是唇角悄悄地拉出了一道好看的弧线。
　　她知道他已经发现了她。他虽然眼睛看不到，但他的听觉好得吓人。
　　她没有像平常那样直接坐到秋千上，而是蹲到了木子面前。她伸出手，小心地拨开他额前的碎发，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渐渐展现在她眼前。
　　这样美的眼睛，为什么会看不见呢？默默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双眼睛，忽然那双眼睛被另外一双眼睛代替了......那是那个男孩的眼睛......
　　这两双眼睛是世界上最美的眼睛，可为什么这双要出现缺陷？
　　木子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两下，他有点不安，今天她怎么啦？他开始捉摸不透她的心了。
　　她抽回手，那碎发立马又安静地垂在他额前，遮盖了他的眼睛......
　　默默在心底叹息了一声，然后转身走了......
　　木子依然一动不动地坐在秋千上，抓着铁链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默默第一次在上课之前进了教室。班上的同学像看怪物似的不停往全班最角落的那个靠窗位置望，而她却依然自顾地玩着从书包里拿出来的魔方，神情专注而庄严。
　　她一直用心地玩着手中的魔方，不一会儿便把魔方的原样给转出来了。
　　“啪——”默默面无表情地将那魔方丢进了讲台旁边的垃圾桶中，眼睛都没斜一下。
　　好无聊！默默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渐渐的居然睡着了。
　　没过多久，讲台上的绿灯居然变成了红灯，大家知道该上课了，一个个都乖乖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吴胜是所有老师中最可怕的。他们在这里读初中的时候，他的恶名便已传遍了整个校园。
　　吴胜老师不嫖不赌，还不抽烟不喝酒，唯一的嗜好便是折磨学生。曾经有学生在教师教学反馈中写道：这老师太没人性了，我都已经是个有生理缺陷的人了，再这样下去，我心理也迟早会报废！
　　这话不小心泄露了出来，全校师生都知道。于是，学生们偷偷给那老师取了个外号，叫“吴人性”。叫着叫着，连许多老师也跟着叫了起来，而他的真名反而被人们给遗忘了。
　　有一次开全校教师大会，吴胜迟到了。校长大发雷霆，拍案而起，怒吼道：“你就是那个吴......吴......吴人性？！你还真是人如其名啊！”
　　这话一出，差点没把吴胜气得当场晕倒。从此这件事便在向前学院传成了“佳话”。
　　但是这老师唯一管不了的人便是莫默默。
　　吴胜一走上讲台便迅速地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奥赛题给大家思考。
　　正在大家都将怨恨的目光投向他时，他已经将目光锁定在默默身上了，看他那样儿肯定气得不轻！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默默的位置上，然后奋力将桌子一敲，力道大得连前面那个女生的书都应声掉地......
　　默默不慌不忙地抬起头，然后若无其事地将脸望向窗外......原本漫不经心的眼光忽然被教师对面那个红色屋顶上的身影吸引住了......那个身影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然猛地从屋顶跳了下去！
　　啊！那不是木子吗？？？
　　她忽然站起身，背起她的书包便准备要走。
　　等等！吴胜拉住她的手臂，如果你能做出黑板上的三道题我就让你走。
　　吴胜暗暗偷笑，那三道题可是连他都不看参考答案便找不到思路的难题，也许等到下课她也未必能解出来呢。
　　默默甩开他的手，然后满脸平静地走到讲台，拿起粉笔便开始答题。不出五分钟她便将三道题都解答完毕了。吴胜看着她的答案，差点没把眼珠子给挤出来——她的答案比参考答案还要完美，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默默将手中的粉笔丢进粉笔盒，拍拍手上的粉笔灰，在大家复杂的眼光中，从容地走出了教室......

　　她出了教室后，直接朝那间红色屋顶的房子走去。可是，当她到那儿时，连木子的影子也没见着。
　　她绕着那房子走了一圈，根本没发现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人爬上屋顶的。从屋里也没可能，这是间堆杂物的房子，一年都没机会开一次，那把巨大的铁锁已经生满了锈......
　　她疑惑不解地到处张望，难道是她眼花啦？等等——
　　她忽然看见地面上有一小块地方跟其他地方不一样，那个地方有很明显的被人踩过的痕迹......就在离那房子三米远的地方......
　　她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果然有一条不太明显的小路从那边的荒草丛延伸过来......那是她从没走过的路......
　　她决定沿着小路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