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念寒雨

20、 第二十章

　　从里面出来的人中，除了奶奶的主治医生外，个个都是面无表情地从他们面前走过......
　　“快进去看看吧。”医生对着他们说了一声后，便低垂着头走了。
　　木子随手抓过一个护士问道：“为什么不把她送进病房？”
　　“病房？她的那间病房昨天便住进了另一个病人了！再说，她在这那么久，没交一分钱，而且院长进了监狱，新院长明天便来报道，你说到时问起时我们怎么交代？再说......就她那副奄奄一息的样子，还是早点准备后事的好！”护士说完，高傲地将头一扬，扭着腰走开了。
　　木子望着她的背影，瞳孔猛然收紧......
　　“啊——”一走出十几米远的护士忽然双脚一软，倒在了地板上......
　　木子转身，若无其事地进了急诊室。
　　默默早已冲进了病房，第一眼便看见了躺在雪白的急诊台上，脸色雪白的奶奶......
　　她的双脚不受控制地跑了过去，然后抱住奶奶......眼泪像奔流的溪水，不停地流啊流......那是她自出生以来流过的最多的泪......
　　她是个对生活绝望，对生命释然的人。不对周围的一切在意，也没有东西让她动心。一直活得像个木头人的她，却一直像个吸血鬼似的在攫取着奶奶的青春与光阴......她也曾想过要好好报答奶奶，可是却从来没有付诸行动，等到意识到时间不多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回家......带我......回......家......”奶奶虚弱地道。
　　感觉到奶奶声线的振动，默默连忙抬起头，看着木子。
　　“她说要回家。”木子在空中写道。
　　默默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望着奶奶，然后掀开被子将奶奶背在了身上......原来奶奶那么轻！那么瘦弱的躯体却坚强地支撑着整个家......默默越想越心酸，剪不断的泪珠又开始一颗接一颗地从她眼眶里滚下来......
　　她决定要背着奶奶走回家，就像小时候奶奶背她一样......
　　奶奶安静地趴在她的背上，像当年的她一样，沉默着......沉默着......
　　默默背着奶奶走出了医院，走上了大街。大街上早已是“万径人踪灭”了，平时拥挤的街道一下子变得一场空旷。她忽然怀念拥挤的感觉，就像那个家以前有爸爸妈妈时的拥挤。但是，如果她背上的这个人也离开了她的话，她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在那间原本狭窄却忽然空旷了的屋子里，找到属于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她终于能体会到当年奶奶背着她走了那么远却始终不肯放下她时的心情了。奶奶是把她当宝啊，她舍不得让她受累，所以宁愿把所有劳累都压积在自己的肩上......
　　但是现在，奶奶是她的宝，所以她要好好地把她背到家，即使用尽她全部的力气......
　　快到家门口时，奶奶忽然变得异常激动。默默抬头一看，原来是御弑伤！他正坐在门口等着他们回来......

　　进屋后，默默将奶奶放到了床上。奶奶躺下便将他们打发出去，然后单独留下了御弑伤。
　　奶奶挣扎着坐起来，然后用微弱的声音道：“我知道......我......快不行了......我并不是贪生之人，只是......如果我走了，谁来照顾默默......”奶奶话还没说完，两行浑浊的眼泪便顺着皱纹流了下来。
　　“默默她有生理缺陷，而且还十指不沾阳春水，我......我真的不知道......我走了她该怎么活......活下去......咳咳咳......”奶奶咳完嗽，又接着道，“虽然，我对你接触不多，但我却知道......你不是个坏人......你一定能帮我照顾好默默的......对吗......”
　　“可是奶奶，你放心将默默交给一个失忆的，流离失所的人吗？”御弑伤故意问道，其实，但奶奶单独将他留下来的那刻，他便在心里暗自偷笑了。
　　“孩子啊，别再瞒我了，我知道......你是妖，不是人......”奶奶语气坚定地道，“我看了那张字条......”
　　“原来奶奶都知道了啊！那您知道我是妖怪，您还放心把默默交给我？”御弑伤道。
　　“无论是人是妖，都有好坏之分......如果默默落入了坏人手里，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其实，我倒不在乎人与妖的差别，只要对默默好就好......”奶奶故意将“好”字的音加重了......
　　“这样啊！”御弑伤忽然很佩服奶奶的独到见解。
　　“那我就将默默交给你了，你一定要......要好好照顾她，不要让她受委屈......”奶奶忽然激动地握住御弑伤的手道。
　　“嗯，我答应您！”御弑伤坚定地点头道。
　　“哈，这就好！”奶奶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其实，默默并不是聋哑人。她只是耳朵的发育比较慢——她是早产儿，因为听不见的关系，她也不愿说话了......但是，你不要嫌弃她，她......也许很快就会好的......”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御弑伤喜出望外地道。
　　“默默这孩子，什么都压在心里，不愿意讲出来......性格也跟她爸爸一样，有股天生的清高和任性......但是，心肠并不坏......你要多谅解包容她......”奶奶道。
　　“嗯，我会的！我会一直宠着她，不让她受伤害......”御弑伤语气坚决地道。
　　“那就好......那就好......你，先出去吧......”奶奶说完，轻轻地挥挥手，让他出去了。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
　　时间一下子便飞快消逝了，而奶奶的房间却一人没有任何动静。默默焦急地在门外踱来踱去，想知道奶奶的情况又不敢推门进去。
　　“吱呀——”一个半小时过去后，奶奶终于粉墨登场了。
　　奶奶穿着戏服，化好妆，看上去居然还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默默惊讶地看着奶奶：在那两道细长的柳叶眉下，抹着两道三月桃花般艳丽娇羞的眼影；原本浑浊苍老的眼睛被乌黑的眼线衬托得炯炯有神；虽然奶奶原本饱满的双唇被岁月的风吹得干瘪，却因那抹绚烂的嫣红而掩去缺陷......唯一不足的，是脸颊。那一层厚厚的白粉掩饰不了光阴留下的千沟万壑，高高突起的颧骨，深深凹下的双颊，那是无法抹灭的痕迹，印证着青春的逝去和生命的衰退......
　　奶奶慈爱地摸了摸默默的头，然后道：“如果你的听力没问题，我真希望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默默听不见奶奶说什么，却感觉到了她在说这话时无限的遗憾与期盼。
　　奶奶抽回手，然后慢慢走到院子中，然后“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
　　满腹娇矜顿时消.
　　人情冷暖非天造,
　　何不移动半分毫.
　　我今不足她正少,
　　她为饥寒我为娇.
　　分我一只珊瑚宝,
　　安她半世凤还巢.
　　忙把梅香我低声叫,
　　莫把姓名你信口晓.
　　这都是神话凭空造,
　　自把珠玉夸富豪.
　　麟儿哪有神送到,
　　无囊也得玉树苗.
　　小小囊儿何足道,
　　救她饥渴胜琼瑶.

　　奶奶唱得非常专注，整个人都进到自己的世界中了。她好像模模糊糊看见了当年的那个锦绣的戏台，台下的挤着数不清的观众。卖瓜子的、卖茶水的、买点心的，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着，当听到精彩之处，居然忘记了做生意......
　　大家都听得十分认真，许多熟客都悠闲地闭着眼睛，和着曲调打着拍子......当她唱完最后一个字时，耳边忽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那掌声化成了海上的波浪，一波接一波地朝她袭来，经久不息......
　　她媚眼一挑，倾城一笑，然后微微弯腰道：“谢谢......”
　　一句谢谢过后，这台戏谢幕......一代青衣的生命也落下了帷幕......她的身体像轻盈的蝴蝶般缓缓坠落，美得令人心碎......
　　默默居然没有哭。她异常平静地走过去，轻轻搂着奶奶的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没有理由替奶奶可怜，奶奶......是在幸福中离开的......她穿着她最爱的衣服，化着她最爱的妆，唱着她最爱的曲儿......微笑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