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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知不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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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知不相见
我是阴姬,自幼生活在深宫之中,宫里的生活十分寂寞无趣。
常常来找我玩耍的少年叫厝,是中山国的世子,他曾信誓旦旦地许诺我,待他成为大王,一定放我出宫,看遍天下繁华。但等到我长大的时候,却发现他看我的眼神渐渐变了,他继承中山王王位的那一天,百官朝拜,钟鼓齐鸣,曾经许诺我自由的少年,红口白牙,将我封作了他的后妃。那一刻,他高高在上,我极目远眺,却还是看不清他的神色。哀莫大于心死,从那时起,我的眼中再也看不见任何的色彩。
在后宫中的生活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寂寞冷清。厝常常来我宫院逗留,但是他与其他宫人又有什么分别呢,我待他很是冷淡。宫里盛传我脾气古怪,性情暴躁,不近人情,我也不多做辩白。每一日都单调苍白的仿若将要死去。厝看我的目光渐渐染上失望,他又多纳了几位宠妃,置办了好些宫苑,日日流连。对我,他依旧宠爱如故,但是我发现,有些东西,终归是不同了。我仿佛预见到自己的未来,如一朵行将就木的花朵,在这宫室之中,日益枯萎,凋零。
不久,厝新纳了一位名叫江姬的宠妃,她明艳动人,不可方物,深深的眼角藏着动物一般的狡黠——与我完全不同的美艳。厝宠爱她宠爱得没有边际,我足不出户亦听闻了不少那两人的风月行迹。江姬仗着厝的宠爱,行为很是放肆,还向厝索要了许多珍宝首饰。说不嫉妒是假的,我虽不渴望荣宠富贵,却由衷羡慕江姬自由自在,任意而为的快乐模样。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这就是帝王给予的权利。
我见过嫔妃在厝面前曲意迎欢,阿谀奉承的样子,但我不能那样做。厝喜爱我,是因为我与他青梅竹马,他爱我清冷的性子,没有人不在乎时间的陪伴,厝也一样。
夏末的一天傍晚,我坐在莲花池边歇凉,江姬带着几个小俾走了过来,她穿着厝赏赐的华美锦锻,站在我面前无声地炫耀。
我不欲与她争吵,起身想要离开,江姬却冷笑,“阴姬娘娘怎么这就走了大王赏赐我许多宝贝,本以为这宫里众位姐妹应该是一视同仁的,却不知怎的原来姐姐宫中这等清冷想是大王对你不好么?”
我心有不快便冷冷道:“大王对我好不好自是与你无关。”
她哼了一声,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捋了捋身上镶锦的蚕衣,掩着嘴娇笑道:“姐姐自是心高气傲,看不上这些俗物,这等高的心气,竟是连大王的宠爱都不要了,也难怪姐姐宫里这样清净,妹妹真是想学也学不来。”
她牙尖嘴利的讽刺了我一番扬长而去,我心下有些气苦,不喜欢厝,不想博得他的宠爱难道都成错了吗?如今连一个江姬都敢来挖苦讽刺于我,当真是太有些软弱了。
正闷闷的想着,身侧的假山后却转出一个人来,鹅黄的衣袍,长身玉立,竟是一名年轻男子。
长相俊秀儒雅,面孔白皙,却是我从未见过的。只见他深深行了一礼,道:“臣司马喜,拜见阴姬娘娘。”
司马喜这人我倒知道。尝闻此人生性狡诈,长袖善舞,但胜在行事机巧,很得厝的信任。我听说他在先王五国相王的事件中立过大功,巧舌如簧,说服齐国国君放弃了讨伐中山国的打算,免去了国内一场大难。不想却是这般年轻,谦谦君子一般,与我想象的大为不同。
他向我行礼,目光凝在我身上,并不失礼,却难掩惊叹与赞美的神色。我自知美貌,所以厝才会不介意我的冷淡长宠不断。但我也无意向外臣示好。眼角的余光里司马喜滚着暗纹的袍倨正拂过池边的青苔。我有些烦躁,便冷淡道:“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司马喜微微一笑,“娘娘可是为方才那番话心中不快臣以为江姬的话,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行事张扬不知收敛,迟早圣宠不固。江姬今日会来跟娘娘炫耀,正说明她心中畏惧,害怕娘娘会夺走大王的宠爱,娘娘又何必将它放在眼里呢?”
许久没有人与我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话了,我不禁语气缓了一缓,“我并非嫉妒她被大王宠爱,只是——”我顿了一顿,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总之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再离开这宫苑了,我轻轻摇了摇头“罢了,这宫墙终究不是我的归宿,都是些妇人家的痴心妄想,说出来司马大人也是不懂的,天色将晚,大人还是快些回去吧!”
他抬眸深深地看过来,我看不清他探寻的目光,却还记得那天夕阳下愈拉愈长的人影,一直延伸至池水破碎的波纹里。
自这日起,我便常常在池边碰到司马喜,我们有时下棋品茗,有时在花园散步,他常常与我讲他在宫外看到的趣事,有时甚至他还会带民间流传的小玩意给我,都是些我不曾见到的什物。我发觉自己快乐了许多。就连厝也感觉到我的改变,他赞美说从不见我比现在更美丽,我也笑,说:“臣妾现亦觉着这宫中较平日有趣了许多。”
司马喜在先帝在时就已是声名斐然,他入朝的那一日,先王不顾病重的身子,竟亲自前往执手加冠以告百官,重视之情溢于言表,朝野上下大为震动,就连当时年幼的我,亦感受到家中不同以往的气氛。没过几年,先王驾崩,司马喜不负先王嘱托,辅佐着厝在强敌林立的境遇下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说起来他也算是两朝元老,不过这样的身份,总让人忘记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尚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罢了。
他教我做民间流传的纸鸢,带来了洁白绵密的纸张,细细劈好的竹条和浓稠的糯米浆糊。常年执笔的手指灵活地铺开白纸,撑在绑成燕子形状的细竹条上,一层层刷好浆糊,又绘上五彩的颜料,一系列动作仿佛行云流水,竟是出奇的流畅熟练。
午后的阳光透过纸鸢照在我的脸上,五彩的颜色通透明灭地教人疑心要乘着风飞走。我咯咯的笑着,闭上眼睛,将纸鸢举过头顶旋转起来,一丝丝微风拂过脸颊,裙摆旋转着,珠环声细细碎碎地响起,我仰着头,全身沐浴在阳光之下,轻盈地仿佛要随着纸鸢飞起。
司马喜站在一旁远远的注视着我,双手掩映在宽大的袖口之中。
我倏地停了下来,裙摆一定,安静的垂落在足边。
这院子安静的有些过头了。
我忽然有些不安,转过头去看司马喜。
“纸面差不多干了,再过一会就可以绑上棉线。”他走上前,伸手碰了碰纸面,温和道。
又是这样人畜无害的微笑,这真的是那个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托孤之臣吗?
“司马大人这样和我频繁地来往真的好么?”我不由低声闷闷开口。他是权倾朝野的重臣,而我只不过是一介深宫妇人,司马喜每每前来,虽从不逾礼,却也未有过相求之事。我不懂,也许只是因为父亲在朝中与他立场相近的缘故,或是单纯的笼络一枚棋子,为自己博得更多的政治筹码。
身旁的人沉默良久,我不解地抬头,却看到司马喜异常沉着的面容。
“大人……”
“娘娘这是责怪微臣打扰您了吗?”司马喜微微偏头,语气是一贯的守礼而矜持,但不知怎么我却觉得从中听出了一丝落寞。
“不不,怎么会……”我连忙摇头,怎么会是他打扰我,这段时间我的转变连外人都看的出来,生平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待我,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厌烦分明是我担心打扰到他才对。
我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道:“司马大人是我生平所见最为聪颖多智之人,这段时间亦是我在宫中最为快乐的时光,正是因为结识了大人,我才渐渐体会到生活的乐趣所在……只是大人位高权重,事务繁多,还要烦心我的事情,实在是过意不去……”
良久没有回答,我抬眼望去,司马喜久久地凝视着我,眼中似乎有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流转。半晌,却是微笑起来:“不枉我昨晚做坏了好几个纸鸢,能让娘娘如此心悦,也是值了。”
我有些怔地看着他,感情他今天这一手叫人赞叹的手艺也不是天生早慧,信手拈来的,谁能想到堂堂朝臣竟也会在家里独自琢磨着做出一盏风筝来。
秋日渐近,天气慢慢凉了下来,就连风也要较平时萧瑟一些。
我与司马喜在莲花池边散步,池中的莲花依然,荷叶却已有了颓势,枯黄地浮在水面上。
他现在很得厝的宠信,还有传言说厝打算封司马喜做相国,我不知是否属实,但司马喜的确非一般人,他的谋略和眼光与我以往所见之人都大不相同。有他的辅佐,我想厝的治理一定会顺风顺水。
此时夜色溶溶,初上的月光轻柔地抚在身上,池中的睡莲已安静的合拢了花瓣,惟余虫声不时响起。
似乎是被四周景色感染,司马喜的声音也有了一丝不同以往的柔和。
我信步向前走着,忽觉司马喜似是落后了几步,我回头看去,发现他停在几步开外,正定定地瞧着我。
我心下奇怪,回身想去问他,却看见他的眼睛似是较往常更加明亮,嘴唇紧抿,像是在忍耐着什么,面上有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
“娘娘,”他猝然开口,
我疑惑地“嗯”了一声。
“娘娘,”他又叫了一声,尾调却是低了下去,平滑轻柔得仿佛在空中萦绕一般,又含了一点清苦的意味,
“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我猛然回头,心头如遭雷击。
他是外臣,我是后妃,虽然交好我却从未想过这一层。
如此离经叛道犯上作乱之事,他怎么敢……
我压抑住心中即将翻涌的情绪,沉沉地道:“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他苦涩地扯开嘴角“我知道大逆不道……说出去是要被杀头的事情,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知道不应该,但是我还是喜欢你。”
月光下他睫毛微动,眼睛异常深邃明亮,我不忍地别过头去,嘴唇微微颤抖,想要严厉地斥责他,愤然地甩头离去,但我却只是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沉默无声的空气在我和他之间蔓延开来。
月色如水。
半晌,我不自然的背过身,沉声开口:“今天这话我就当没有听过,请大人以后不要再来见我了。”
半晌无声。
“我明白,请娘娘放心,微臣告退。”
我听见他这样说。
夜凉风起,草木萧索,我回头望去,池边唯余几个凌乱的履印。空旷的池边只有风过,带起一阵簌簌的清响。
转眼又到了重阳,厝率一众朝臣与姬妾登高游乐,一行人声势浩大,我与江姬也在此列,一左一右,陪侍在厝的两旁。
深秋的山野已呈凋零之象,不复夏日时的青翠荫荫。山路虽已修缮却仍是崎岖,众人行走速度不一,前呼后拥地向山顶进发,我兴趣缺缺地跟在最后,和众人拉开了一些距离。
路上尖利的石头很多,我不惯走,一不留神绊在一节露出地面的树根上,整个人向前跌去。
“小心!”
胳膊被身后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抓住,我稳住身体,向后看去,谢字还没出口,愕然发现那人竟是司马喜。
他顿了一下,松开抓着我的手,缓缓站直,拱手行了一礼。
“你怎么在这?”
“山路崎岖,行走不便,故在此。”
他垂眸道。
我噎了一下,看他身形便捷,行有余力,哪里像是“行走不便”的样子,难道是看我落后,故意留下陪我他还没有死心吗?我面上一冷,扭头就想离开。
“去年重阳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走在最后,一个人坐在山腰,等着大王下山。”
我脚步一顿,不敢置信地回头。
他淡淡一晒:“你以为我是那天在莲花池边第一次遇见你,但早在那之前,我便暗暗倾心于你,多希望你等待的人是我……可你偏偏是大王的女人……偏偏是大王”
袖口在微微的颤动,司马喜紧紧地闭了闭眼,全身汹涌起来的气息瞬间收敛了下去。
“对不起……”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一直以来都坦然的接受着对方的好,却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都有着这样一个恋慕着我的人,日复一日,而我什么都给不了他,这叫我情何以堪?
一阵山风吹过,拂起司马喜几缕墨色的长发,整个山间空旷寂静的好像不似人间。司马喜看着我,嘴角牵起清淡的笑意,折下手边一撮鲜红饱满的茱萸,走上前来,别在我的鬓角。
我怔怔地抬起头,却是没有想起避开,司马喜看着我的目光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双唇一展,似要说些什么,突然面色一凛,目光如同冰刀直钉向我身后。
我转过头,正对上江姬慌张惊异的目光。
一股凉意自头顶劈下贯穿了我的四肢百骸,僵劲动弹不得。
怎么办?被看见了!而且还是江姬!怎么办?
“江姬娘娘!”短暂的停顿,司马喜欣喜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他匆匆从我身旁掠过,向江姬迎去,宽大的衣袖卷起一阵凉风。
“江姬娘娘不是陪侍在大王身边,怎会来这里”
我看着司马喜向江姬行礼,脸上浮起恰到好处的谄媚恭敬。
“你们……”江姬狐疑地在我和司马喜之间巡视。
司马喜脸上懊恼怨恨的神色一闪而过,轻慢地觑着我,却是压低了声音附耳过去“阴姬娘娘真是好不近人情。数日前我听说去年登高时阴姬娘娘便曾在此歇息,今日专程留下,想着能够多结识一个盟友,谁知……”
我见他一套戏直做了个十足十,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当下也缓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将鬓角鲜红的茱萸掷在地下,顿足道:“笑话!司马大人乃是朝中的贵人,莫要戏弄我这妇道人家,平白坏了大人的名声!”刻薄的言语不住地从我口中吐出,仿佛这样才能平复我心中的惶恐。我装做极度厌恶的样子,瞧着江姬与司马喜,冷冷道:“秋寒露重,本宫先行告退,二位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离去。
“哼,司马大人切勿见怪,姐姐见了谁都是如此,大人若是有事,我江家也是很乐意为大人效劳的……”江姬含笑的声音伶伶俐俐的从身后传来。
几颗红艳艳的茱萸染了尘土,孤零零的留在地上。
自那日过后,我再未见过司马喜,他仿佛从我的生活中彻底蒸发了一般。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我刻意忘记前段时间与司马喜的种种,却还是时常会想起他,就像在黄昏时候想起的旧日好友一般,有些空茫,却又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月余,天气越发的凉了,这段时间江姬争宠争得厉害,父亲暗暗将我叫去嘱咐,中山王后位悬而未立,我自小与王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比不得旁人,如今所有人都虎视眈眈,万不能叫那江氏夺了。
我本无意争那王后之位,但父亲却专程前来切切提醒,我若能入主后宫,于家族也是一大幸事。何况前月司马喜对我的那一番心意……想到这里,我心中一沉,这件事说小不小,若是再发生像那天江姬那样的事情,只怕家族也会受到牵连。
自我出生伊始,我的人生从未由自己主宰,生于深宫,我无法选择,成为厝的后妃,我亦无法反抗,就连和江姬争宠,我都没有立场拒绝,只因我们同为后妃。但是这一次,唯独这一次,我要担起属于我的责任,为自己争取!
再次见到司马喜,是我亲自召见的,他仍着过去常穿的那身鹅黄衣袍,人有些清瘦,望着我的目光里却有压抑着的神采。
不知为何,我避开了他的目光。
“多日未见,我心中很是挂念你。”
我抬眼,正对上司马喜柔和的目光。
我喉头一哽,想说的话便说不出口,只凌乱地撇开眼睛,“本宫不劳司马大人上心。”
眼角的余光里,司马喜的表情微微一固。
只见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再拜辑首:“不知娘娘唤微臣来所为何事”
我垂眸,双手微微用力,生硬地抚摸着膝上的华服,听见自己说:“素闻司马大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是大王身边的能臣,本宫今日有一事相求,还望司马大人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定然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司马喜神色又暗了暗。
“娘娘有事吩咐便是了,微臣自当竭力,何谈报酬。”
我沉声道:“如今我与江姬争为后,你可愿助我上位”
司马喜一滞,抬头看向我的黑眸里已有了怒涛暗然翻涌。
我下意识想要回避他沉怒的眼神,但心中却又有一个声音促使我直直迎上他深不可测的目光。
司马喜眸中的神采渐渐消失殆尽,他脸色苍白,“你,想做王后?”
“后宫中每个女人都想做王后。”
“你……爱中山王吗?”
我心中一紧,却冷冷道:“我身为大王的妃子,自然是心爱大王的。”
我自问心中对厝并无多少情意,但就如此让他断了念头吧,这样对我好,对他也好。
久久的沉默,似乎连空气都要凝滞。我深深地呼吸,垂下眼帘,遮住自己动摇的目光。
“我明白了,”
司马喜慢慢站起身,身形略有摇晃却很快就稳住了。他定定地望着我,沉黑的眸子里无悲无喜。似是心中已然有了决意。
“娘娘的心愿,微臣一定会达成。”他定定地看着我道:“既然娘娘有意于后位,微臣保证,他人,绝不会指染!”斩钉截铁的语气。
我知他素来都是有能耐的,但此事又哪是这般容易,历来这个位置都是由无数心机与鲜血铺就而成,他何来如此信心我心中一痛,想要开口叫住他,却又及时忍住。双手微微攥紧,我终究还是没有追去,只注视着他萧瑟的背影渐渐步入初秋沉沉的暮霭,愈行愈远,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转眼过了月余,天气渐凉,自那日后司马喜就请缨去了赵国,算来如今已是归期。
再次见到司马喜,他更是清减了不少,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眉宇间有掩饰不住的憔悴。
想来他近日奔波劳累都是为了我的事情,心下颇为过意不去,正想着应该说点什么,司马喜却已看出我的心情。
“无妨,”他轻描淡写道“为娘娘效劳是臣之荣幸。”
他的眼神是那样清淡,说出来的话却又是这般恭敬,我不知该接什么,只好转开话题,出声问道:“听说你前段时去了赵国。”
他微微点头,“我受大王之命,去赵国查访地理,刺探国情。”
“哦那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情况,”他微微一顿,却侧头瞧着我轻笑,“只是赵王告诉我他很想得到你。”
我一愣,惊疑不定的望向他。
却见他淡淡一晒,摇头道:“娘娘不必担心,这只是我策略的一部分罢了,过段时间大王就会下旨封娘娘为后,还请娘娘耐心等待。”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不久之后,宫中果然传言赵王欲向厝索要我。江姬私下里还专程前来对我幸灾乐祸,恨不得厝早早将我送走。几乎所有人都这样认为。中山国是千乘之国,而赵国却是万乘大国,一旦起了冲突,中山国根本没有胜算。
所有人都这样想,连我也不例外,几乎是已成定局的事情,但不知为何,我却对司马喜的承诺有着莫名的信心,于是遣散诸人,闭门谢客,不再刻意去打探什么消息。
果然,几日之后,厝突然下旨,封我为后,择日举行大典。
父亲大喜过望,而江姬则气急败坏地跑到我的宫里来大哭大闹,骂我不择手段,被宫人们劝着拉了下去。
仿佛一场漫长的拉锯,我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却并不如何喜悦。我始终记得那人在月光下缱绻的神色,那疲惫的眉宇,那沉沉的黑眸,那句裹挟在初秋夜风里的“我喜欢你。”在我耳边轰然作响。
为什么我明明做出了最为有利的选择,我分明保护了所有我在乎的人,为什么,我的心,会这样疼痛,冥冥中如同昭示。
我封后大典的那天,司马喜没有来。厝携着我的手,身着华美隆重的礼服,站在高台之上,接受群臣的朝拜。猎猎寒风吹动了我沉重的裙摆,满目庄严而喜悦的面孔,这是专门为我的庆典。无端想到了那天夜里,司马喜漫漫的诉说,萦绕在我耳边的低语……
“我心知你是大王的爱妃,却断不了对你的念想。曾想着若是你心中也欢喜我,我拼了命也要带你走,离开中山国。但你那日却告诉我你心爱着大王……我思前想后,觉得我既心爱于你,,定是看不得你受苦难过的。你既不喜欢这宫里拘束的生活,心中又放不下大王,那便只有做了王后,才能拥有这宫中最大限度的自由,做大王身边长久相伴之人。于是我前往赵国,告诉赵王你美丽绝伦,又回到中山国,对大王说赵王荒淫无道,竟欲索要阴姬。我想大王定也是心爱你的,他闻言很是焦虑,我便告诉他,只有将阴姬立为王后,才能绝了赵王的念想,毕竟这世上还没有索要他国王后的先例。大王果然应允,如此一来你们就可以长相厮守,我也就可以安心了……”
我望着阶下跪拜的群臣,一如当年遥望着厝的自己。
钟鼓奏新乐,高台鸣悲风。
我的眼泪一颗颗掉下来,洇湿了胸前华美的礼服。厝温柔地替我拭泪,以为是喜极而泣。然而我用尽全身力气扯起微笑,却止不住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多年过去,我依然看不清厝的神色,一如我那晕染在莲花池边的爱情,凋零在季节里,萧瑟在了遥遥的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