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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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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庐县距黎州城只有百里之遥,那伙计口中的青云庄,便是黎州城内排行第一的武林世家,沈素行走江湖之时也曾有过一些耳闻,只是听见比武招亲四个字,不免更加好奇。他出身仕族,祖上三代都在朝为官,虽说自己在江湖上飘荡了一些时候,却是以行医为主,从未真正介入到武林中来,所谓的擂台比斗,也不过在茶馆酒楼闲坐之时听那说书先生提过一二。那伙计见他好奇,便又卖力描绘了一番,沈素听得津津有味,偷眼去看兰初,却见那少年垂低了眉眼,慢慢喝着小米粥,似乎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
京城里关于这位宁王殿下的传闻并不多,沈素所知多半是从广陵处听来。如今和兰初相处一日,交谈不过两三句,他却觉得这少年全然不似一般皇子,不但没有一点桀骜不驯之气,反倒沉静淡漠的出奇,就连病痛来时昏睡过去,都没发出过半句呻吟。
沈素是家中独子,上面只有一个姐姐,与这少年相处下来,难免暗生出一些怜惜之意,时而问候谈笑几句。兰初感察他心意,往往含笑而答,融洽气氛自然而然便成了外人眼中的兄友弟恭。
三人饭吃到一半,那门口深蓝色的布帘又被人挑了起来,大堂里的说话声顿时都低了一些,众人齐齐抬头去看,却见那门外又走进几个人来。
率先挑帘进来的,是个身着铁灰色劲装的高大男子。这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岁上下年纪,相貌平淡端肃,周身气势却凛然不凡,浓眉下一双利眼精芒四射,腰间悬着一把古剑,青铜剑鞘花纹古朴。他进来后缓缓将堂上众人扫视一遍,左手依旧挑着帘布,恭恭敬敬让出道来给身后之人。
随后进门的,是一对年轻男女。左首的青年眉目疏朗,气度雍容,身着鹅黄色锦袍,腰悬碧玉丝绦,肩上披着银狐裘氅;而他身边的少女发鬓如云,肤若凝脂,小巧耳垂上两粒明珠熠熠生辉,一袭绯色衣裙外罩赤色羽氅,俏生生站在那里,恰似傲雪红梅。这两个人,一个雍容俊雅,一个明艳娇憨,二人往那儿一站,便如宝玉明珠一般,顿时令原本光线黯淡的客栈大堂生色不少。
跑堂的伙计一看三人装扮便知来头不小,立马绽开了笑容忙不迭的迎上去。
那少女似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众目睽睽之下并无害羞之色,反倒大大方方地把打量他们的众人挨个儿看了回去,最后望到兰初他们这一桌,眼睛忽得亮了亮,扯住一旁青年的衣袖,脆声道:“大哥,咱们那边坐吧。”
这个时候客栈大堂里的桌子都坐了人,其中也有不少是素不相识却共坐一桌的。青年顺着少女手指方向看过去,见那三人都是一身的斯文气质,心下不由也生出些许好感,朝那灰衣人使了个眼色,便由着少女将他拉去了角落。
“三位,叨扰了。”青年走到桌边,却不忙着落座,先抱拳在胸,等待对方回应。
出门在外,这种事情也都司空见惯,沈素见兰初并无不悦,于是便回了一礼,自己挪了凳子坐在兰初旁边,将另外一半桌面让给了这三人。
那最先进来的男人显然是这兄妹二人的随从,待他们坐定,方在桌角坐下。青年点了几个菜,这才又与三人寒暄道:“在下宣雅,舍妹宣龄,这是在下的护卫厉玄。不知几位如何称呼?”沈素没想到会有人来请教家门,微微一愣未及开口,那边默默吃粥的少年却已放低了手中调羹,替他解围道:“在下沈末,家兄沈素,这是府中护院,名叫孤鸿。”
兰初言谈间神色淡然,语气平平,三言两语介绍完毕,便就不再多言。宣龄坐在他正对面,似乎对这个气色苍白的少年特别感兴趣,一双杏眼肆无忌惮地盯着他上下打量。宣雅虽然一向宠溺妹子,见她眼光如此露骨不免也有几分尴尬,低低咳了一声,试图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几位也是去参加青云庄比武招亲的么?”
这一次兰初却不打算回话,沈素便只能开口道:“在下不懂武艺,哪里上得了擂台。”
说话的功夫,宣雅点的菜已陆续上齐了。兰初安安静静喝完粥,等沈素和孤鸿吃饱,便起身上了楼。宣雅待那三人走远,方叹道:“龄儿,女儿家须得矜持些才好。”
宣龄却毫不在意,回过头来双手抓了宣雅袖子,巧笑嫣然:“大哥,你觉不觉得那个沈末看起来像一个人?”
宣雅方才一直坐在兰初侧面,自是没有宣龄看得仔细,此时听她一说,才细细思索起来:“倒像有些眼熟,但着实想不来。”
宣龄总觉得兰初眼熟,却想不起来到底像谁,本以为宣雅会记得,但听他如此说,不觉便有几分泄气,拿起筷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盘中菜肴,眼睛却时不时总往楼上瞟那么几下。
宣雅的心思大半放在了黎州的那场比武招亲上,断不会在此刻为这些琐事分神,拿起筷子轻轻敲了一记宣龄额角,催促道:“菜要凉了,快吃!”
宣龄冲他做个鬼脸,这才专心吃饭。
次日清早,沈素他们动身之时,客栈里的客人也都走的差不多了,沈素结账出来跳上马车,便叫孤鸿继续赶路。
他们走的是官道,路上来来往往的,大半是去参加比武招亲的武林人士,因此显得有些拥挤,孤鸿不得不放慢了速度,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午时,才进了黎州城。
青云庄的擂台就设在城东,此时正打得热闹,隔了半城都能听见那边喧天的锣鼓声。沈素行走江湖这些年,还是第一次碰上人家比武招亲,心中好奇,却碍于兰初身上的毒伤不敢有所耽搁。只是他虽然不说,神情里却多多少少透出些渴望来。兰初心细如发,一眼便察觉了出来,三个人在酒楼用过午饭出来,未等沈素开口,兰初已径自吩咐孤鸿驾车往城东去:“既然来了,沈大哥不妨陪我去凑个热闹。”沂州城内沈素曾为他重新施针过穴,一月之内并无性命之忧,少年靠在车壁,望着沈素安然浅笑。
打了一个上午,那擂台早已是里三层外三层,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孤鸿将马车停在不远处,兰初和沈素下了车,远远忘了一眼,不约而同进了旁边的茶楼。
茶楼的生意因着这场擂台也兴隆不少。二层临窗的位子,都早已被人占了,沈素找了一圈见没空位,便在兰初耳边低声道:“殿下,不如还是算了。”他这里话音甫落,那边已有一把女子声音响起,清脆悦耳如同出谷黄鹂:“沈家哥哥,这里来。”沈素循声望去,那角落下临窗坐着的,正是昨晚见过的宣氏兄妹。
宣龄这一招呼,原本正在观战的宣雅也站了起来,回身冲三人潇洒地一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位,又见面了。”
他那护卫厉玄此时不在身边,兄妹两个独占了一张台面,便是再坐几人也不显拥挤。兰初微微一笑,径自过去落座,沈素无法也只得跟着,只有孤鸿,自个儿站到了窗前。
他们这一来,宣龄顿时忘了擂台那边的热闹,笑嘻嘻对兰初道:“沈家哥哥,你是哪里人?”
兰初微微一挑眉,见沈素正听宣雅讲解擂台上比武之人的来历,也不便相扰,于是低声答道:“在下京城人氏。”
“京城好玩么?”宣龄紧接着又问了一句,脸上的神情天真烂漫,桃花般的粉腮上一对梨涡若隐若现,杏眼里漾动着春水一般的柔光。兰初微微一愣,望着少女如花笑靥不觉有些神思恍惚。在他记忆深处,依稀也曾有这样一个女子,笑时的样子胜似出水芙蓉。
“阿末,阿末。” 沈素和宣雅相谈甚欢,不经意回头却见兰初愣忡忡坐在一旁,还当他不舒服,忙轻轻推了推他肩膀。
兰初猛地回神,眼中的一点迷离之色随即也消失无踪,只望着沈素略有些担心的面孔轻牵起唇角:“大哥,我没事。”
“你真没事?”沈素却有些不放心,握着他的手,不着痕迹的探了探他的脉象。
兰初手上虽然冰凉,但脉象尚算平缓,沈素微微定下心,轻声道:“不如还是走吧。”
兰初被那一点突如其来的心思搅得有些心烦意乱,闻言便随着他起身。宣雅和沈素聊得甚是投缘,见二人要走,忙起身挽留:“这就要走么,为何不再多留两日?”
“不了,咱们还要赶路,就此别过吧。”沈素担心着兰初,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又和宣雅说了几句,便匆匆告辞而去。
兰初自上车后便一言不发,仿佛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沈素见他身体无恙,也就不再多问,自己躺到在锦被上闭目养神,半晌,才听到兰初低沉的声音在在车内响起:“抱歉,扫了你的兴。”
沈素没睁眼,声音里满是揶揄的笑意:“殿下若想补偿,不如也来摆个擂台选妃吧,也好让我再饱一次眼福。”
兰初一怔,随后也轻轻笑了起来。
马车一路南行,冰雪之色渐少,兰初的情绪似乎也随之好了许多,虽然依旧面色苍白,精神不济,却渐渐和沈素有了些交流。沈素说的多半是昔日游历江湖时的见闻,虽则兰初这些年为了完成任务也走过一些地方,却和他胸无郁垒四处揽胜的闲情逸致不同,加之沈素口才绝佳,舌灿莲花,十几日光景,便在他悠悠的述说中,如水般流过。